云帆像没听到似的握住他的手,收紧,松开,再收紧,再松开,如此反反复复地像魔怔了似的,就是舍不得放他走。
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曾经那些张嘴就来的情话,曾经那些屡试不爽的套路,像被一键清空了似的半点都没有留下。
直到陡坡下面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两个人才像做贼似的各自退开几步,一左一右地离开了。
只是那一刹那间的生死相依,还有那一个仿佛要把对方嵌入血肉里的紧密拥抱,就像牛反刍一样让云帆越咀嚼越上瘾,越上瘾越害怕。
他是云家唯一的男孩,从出生那天起就肩负着父母乃至整个家族的希望,如果有一天他和一个同性生物纠缠不清了,真不知那会是怎样的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会被乱石砸死吗?
会被浸猪笼吗?
他自己死了倒也不足惜,可孟一楠怎么办?李梦娇怎么办?
极度的恐慌之下,云少爷再次启动了应急方案,逃避。
原来他还会在情难自控的时候到西餐厅的门口来一场浪漫的邂逅,然后再在闲聊的间隙偷偷地捏一下孟一楠的肩膀。可现在,除了迫不得已会在教室里碰面外,他几乎都恨不得隐身了。
这一逃,一直持续到高二的寒假前夕。
在这期间,云帆并没有旷过课,且成绩也很稳定,始终保持在前十名以内。
凌晨五点半,孟一楠刚走出西餐厅,就看到云帆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
孟一楠怔怔地看着灯光下他那张影影绰绰的脸,心里像被人冷不丁地豁开了一道口子似的,又酸又苦又疼痛。
三个月零七天!像陌生人一样不理不睬,像陌生人一样冷了他三个月零七天的云帆云少爷,居然裹着一身清冷的寒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瞪着一双热切的眼睛,挂着一脸无辜的笑意,就像那个说走就走,说来就来,撩完人转身就变脸的混蛋和他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似的。
云帆像往常一样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怎么了?不认识了吗?”
孟一楠虽然已经在咬牙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却仍有怨气从话语中流露了出来,“云帆你这是何苦呢?我来这儿是为了工作,你呢?你到底是为什么?”
云帆似乎被他的这番话成功噎住了,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和他四目相对。
寒风卷着落叶在他们的身边旋转,跳跃,仿佛荧幕上那层厚重,忧伤,让人不忍卒视的背景板。
片刻后,云帆有些尴尬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我的车在前面,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的自行车怎么办?”
“就锁在这里吧,一辆自行车而已,不会有人偷的。”
“那我明天上学怎么办?”
“我送你。”
“可我不习惯……坐小车。”
“我骑自行车载你。”
“你敢吗?”
这三个字一出,他们之间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孟一楠懊恼不已,他真的很想把那三个字抓回来, 再一口吞回到肚子里。
他这算什么?在逼他给自己一个……承诺吗?退一步来说,即使他敢给,他敢要吗?
好在云帆并没有理会他的任性挑衅,只是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径直向前面走去了。
孟一楠赶紧追了过去。
李晓和何威一看自家少爷的脸都快拉到地板上了,一个个屏息静气地谁都不敢再逗贫了。空间本来就不大的小车里仿佛结了一层冰,一呼一吸之间都透着一股凉彻心扉的冰碴子味。
小车刚在巷子口停稳,何威就拿出和体重极度不相称的灵敏度,“嗖”的一声从小车里蹿了出去。快速打开后备箱,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大皮包。
随后下车的云帆接过了那个大皮包,转手塞到了孟一楠的手里。
孟一楠莫名其妙地问:“这都是……什么呀?”
“快过年了,给你买了几件衣服和鞋子,就当新年礼物了。”云帆淡淡地说。
“不,这个我不能收,你买的东西肯定很贵。”孟一楠又把皮包推了回去。
“不贵,真的不贵,几百块钱的东西而已。”
“那我也不能收。”
云帆的大少爷脾气一下子发作了,他“砰”的一声把皮包扔到了地上,“孟一楠你什么意思?我作为哥哥送你一点东西怎么了?脏了你的手还是污了你的眼?”
这是云帆第一次对孟一楠发脾气,两道浓黑的剑眉柠成了一道动感十足的麻花辫,深邃的眼睛积聚着一汪亮晶晶的委屈和愤慨。
十八岁的花样美男真是全方位无死角,就连生气都带着一股子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独特魅力。
孟一楠的心软了,悻悻地从地上捡起了那个大皮包,轻声细语地说:“好吧,我……收下了,只是下次不要再送了,我这样的出身,要是……穿上和自己身份严重不符的衣服,走出去会落人笑柄的。”
云帆见他妥协了,心里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了,刚要弯腰钻进小车,孟一楠却叫住了他,“喂,云帆。”
云帆停住了脚步,问:“什么事?”
“一会儿不要来接我了,我骑我爸爸的自行车去上学。”
云帆什么话也没说,掉头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后,孟一楠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大皮包。 像他这种出身贫穷,而且家庭又有缺陷的倒霉孩子,何曾收过什么新年礼物?更何况,这还是云帆亲手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云少爷出手果然很阔绰,衣服鞋子的一下子买了好几套,且每一套衣服的质地,每一款鞋子的做工都很高档,大气……。
突然,孟一楠一下子愣住了。
红彤彤的十多捆钞票,整齐地码放在皮包的最底部,钞票的上面,还摆放了一串钥匙和一份购房合同。打开合同一看,是位于市中心广场附近的一座两居室房子,交通便利,设施齐全,而房主一栏,赫然就是孟一楠的名字。
孟一楠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到了地板上。
他的心跳的很利害,“咣当咣当”的,像要从胸腔里面挣脱出来似的。
没错,贫穷的人最想要的就是钱,漂泊的人最想要的就是房子,可这两样很多人终其一生或许都没办法得到的东西,云帆全都帮他实现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施舍?怜悯?同情……?
如果孟一楠是个油腻的,被生活夹击的无力喘息的中年男人,不管云帆的出发点是什么?或许他都会诚惶诚恐地收下来,然后跪下去,舔舐贵人的脚后跟。
可当时的孟一楠还不满十八岁,年少的自尊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挫和打击。他只是单纯地想和云帆做朋友,一辈子惺惺相惜,一辈子肝胆相照,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看他笑,看他打球,看他酷酷拽拽却又柔软善良的样子,他只是在黑暗里走的太久太累了,很想伸出手,从他的身上掬一把点亮世界的光而已……。
除此之外,他从来就没有掺杂过半点别的目的。
可这些远比零食,饭卡,衣服鞋子沉重几万倍的礼物一出现,那些纯净而又美好的东西突然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起来。似乎他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某种庸俗而又势利的目的。
这种感觉让他作呕。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手机“轰轰”震动,提示有人打来了电话。
当看到云帆的名字在屏幕上左右晃动的时候,他又惊又怕,甚至产生了一股想把手机从窗口扔出去的冲动。
可犹豫了一会,他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云帆。”
云帆还是和上次一样,很干脆地撂下了一句话,“我在楼下等你,你收拾好了就下来吧。”
孟一楠“腾”的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趴到窗台上往下看。云帆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斜挎书包,单腿支着自行车,果然正在筒子楼的旁边等着他。
看来,他那句“你敢吗?”已经把此人刺激大发了,他竟然真的抛却那高不可攀的大少爷身份,骑着自行车来接他上学了。
孟一楠六神无主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总算稍稍平静了下来。他先去厨房给孟建设做好了早饭,然后洗漱,换衣服,把自己收拾的清爽而又利落。
最后出门的时候,他把那些钱,钥匙和购房合同全部装进了一个食品袋里,抱着它们下了楼。
云帆一看到他从筒子楼走出来,好看的眉眼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孟一楠,瞧见没有,天底下就没有我云帆不敢做的事情,走,上车,我这就载你去学校。”
孟一楠慢吞吞走过去,把食品袋伸到了他的面前,“衣服,鞋子我就收下了,但……这些东西,对不起,我真不能收。”
云帆一怔:“为什么?”
“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云帆瞪着他,同样觉得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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