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成了悟慧迫在眉睫的事,他打算今天晚上就去说服自己的父亲——云月大师,否则他将不配听到苏卿雪体内流淌的真情与告白。有了明确的目标以后他心上绷紧的那根弦松懈了下来。
傍晚时分,悟慧走向云月大师的住处,和他说明来意。
一派仙风道骨气质的云月大师睁开了半眯的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上下打量着悟慧:
“万缘未尽,你心不在佛,我就是求你又有何用?尘世就是一座苦海,只有觉悟超脱的人才能看得清,唉!悟慧!你最终只愿成为芸芸众生当中最普通的凡人,我奈何不了你,你要仔细斟酌。”
这翻话算是父亲一生当中对悟慧最严厉的告诫。悟慧充耳不闻,他的思绪早已飘飞到苏卿雪的世界里,不管也不顾佛陀赐予的僧衣是经过多少世行持善积累福报所得。
云月大师从蒲团上立起了身,骨瘦形销的身躯肃然而立,自有一种威严在里面,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飘逸俊朗依然在他刚毅而慈悲的眉宇间残存。
云月大师沉默无语地走到佛堂前拨动了供堂上敬佛的烛火,他什么话也不想对儿子再说,缘起缘灭,皆由因果。
当云月大师走到自己佛光笼罩的禅房后,把人世间所有的是非恩怨都抛掷脑后,他的心和佛融为一体。
以至于若干年后,出狱的李川博点着火把,带着临时组建的随从,领着苏卿雪的母亲一干人,要把大宇云寺掀个低朝天的时候,云月大师依然没有离开他的禅室。他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诵着经卷,信念无比坚定,周遭的一切人仰马翻仿佛与他毫无相干。
土匪似的一赶人走了以后,云月大师既不过问寺里的事、也无劫后余生的释然,和尚那时纷纷传说大家看到的是云月大师的躯壳,他的真身早已仙化而去。
十天以后,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悟慧好不容易在寺院外的后山上找到打柴的苏卿雪。在这之前他已经踏破铁鞋无觅处,就像当初她找他一样,没有目的,凭一股心念的感觉,一个人总能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不错啊!有这个力气干粗活了。是你自愿的?还是有人差遣你来的?总归,你让我找得好苦。”
苏卿雪在一簇簇高过腰身的干蕨草里台起头,无比惊异地看着眼前穿着深灰风衣、浓眉潇洒的男人,不由得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还俗了,拦截他们的障碍消除了,她可以走上前去接受他最热烈的拥抱、自己也能大胆地亲吻他高洁的前额、躲在他强劲有力的怀抱下告诉他寂寞、冰冷的夜里相思的之苦,然后和他结婚、做他的终生伴侣......突然间太多的闪亮念头在脑海里一齐浮现,幸福感冲昏了她的头脑、只差一点被脚下的蕨草绊倒。
这样可不行!她停稳自己的脚步,悄悄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眼前的惊喜 ,尽量不喜形于色地走近他。山路高低不平,藤蔓四处牵绊,他担心她摔倒,把手伸了过来:
“卿雪,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她没有把手伸过去,适才砍柴禾,她发现自己的手背被芦苇割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已经冻结、却无法示人。
“这活的确不适合我做,但是呵!除了自力更生,没有其它办法。我前一阵子借了方大娘三百元钱,现在她要求我打柴禾为她抵债。她可是已经对我网开一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是一个逞强的人,收起你的砍刀!我自会去安排。”
他用了命令的口气。
”卿雪,你看看我,上天把自由还给我了。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没有替我高兴吗?”
他的语气由严肃转换成了缓和与疑惑,他不由分说又一次试图去拉她的手,而她这次却把一双手都插进衣兜里。悟慧耸了一下肩膀,他想应该习惯她的矜持。他没有再为难她,为她让出通往山下的道,他走在后面。
他把她带到离寺庙两三里地一家风景如画的农庄里。向庄主要了一间上等的茶房包厢——“诸葛庐”
悟慧轻车熟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卿雪,你过来!先坐下,愿意和我做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吗?”
苏卿雪上山打柴这么久,也已经走得累了,他态度里的亲切是多么容意使她忘记忧伤啊!她甚至已经完全忘记十天前,刚进无尘阁时那样说不出话来的极大痛苦和无法承受的悲伤。她聪明又敏感的精神触须,也早已探索到他听到她的表白绝不是无动于衷,她走过来,轻轻地坐在他的对面。
曾经,她是他手中救起奄奄一息的小鸟,在精神层面,他们是平等的。她从新回到了那不卑不亢本我的态度里:
“冲破重重阻碍来到你的面前,自然非常愿意洗耳恭听你的每一句话,你在无尘阁不让我尊称你一声大师,但为了表示我内心对救命恩人的由衷感激,和我对你诚心诚意的敬重,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呢?”
“就叫我悟慧,它虽是法号,也是我的名字。”
他沏了一泡热腾腾的红茶放在她面前,又回转身用火钳挑旺火盘里的炭火,火光把苏卿雪的脸照得通红,她周身的寒冷也被驱散了,那红茶是她在这世上喝过最可口的饮品,它含有一种烟熏过的香味,每尝下一口,这烟熏味便在口齿间长久地环绕,让人回味无穷。
她的内心不再浮现宿命的自卑感,自然地享受着他的热情款待。
这时,他看到了她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毛草割痕,炭火映照着干结的血迹,条条伤口红肿触目。他收起所有笑容,那双满含深情而热切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内心是隐隐起伏的愠怒,这愠怒顶多像一位通情达理的父亲对待一个不听话孩子的不满,没有锋芒和责备,只有更多的担忧和怜惜:
“卿雪!你真是一个对自己够狠的人!”
他这时也在反省自己,觉得这里面自己错的更多,于是他默默无语,双眉紧蹙,过了许久才又把话引到正题上来:
“你之前说无能为力给予,我认为你有,我要的是诚挚的爱,现在我看到了。至于改变,这得由我来承担,那是我的职责。”
“悟慧,在你面前,我的确只有这一颗火热的心,所以我不得不向你坦白,我的生命多么苍白。”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关切与怜爱并存:
“你最近精神还好吗?”
”和你看到的一样哩!每天都在好转,这真是值得我高兴啊!因为肉体越来越有能力做到灵魂指使的要求,好像上天把新一轮的自由从新给了我,这种自由让我深刻体会到活着的可贵,当然这可贵是你给予的。”
他笑了一下,带出了戏谑的口吻:
“所以你有过多的情感需要宣泄,勇闯“无尘阁”,跑到我那里去哭鼻子!”
他没有恶意地摇了摇头,脸上显出无声失笑的表情:
“若被云月大师或其他监管知道,我那晚就得幕天席地,你有这个勇气和我餐风露宿吗?我过的可是一种苦日子,没有一点烂漫情调在里面。”
他在小心翼翼地在试探她,语调平和而亲切,他纤细而有力的手端着那精致的陶瓷茶盏自有一种尊贵的风雅。他清贫,但他没有长出一副穷酸相。
苏卿雪想:他并不知道,只要能和他朝夕相伴,再苦的日子也能过出甜滋味来。对物质她历来没有多的追求,她也憎恨奢侈和浪费。
对一切精致生活的追求是在她看淡生死以后,那时也就看淡了天底下所有的荣华富贵,那不过是撒在流光岁月里一捧又一捧的泥沙,再也比不上眼前人的可贵。再说在这样山高水远的地方没有世俗异样的眼光,即使在贫穷之中,他们也会过得逍遥自在。贫穷——这不足以成为他们之间要在一起的拦路虎,她看清了,他正在放弃他世界里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投奔到他们全新的一条道上来。他说他过的是苦日子,她不但毫无畏惧,反而是那样的欣喜若狂:
“悟慧,我们不是还有一双手吗?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徒手建造一座家园。哪怕生活仅剩面包屑,它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那怕是一卷漏风的门帘,它是可以遮风避雨的,我只愿和你朝夕相处,布衣裙钗,过一种隐士般的生活。不管你此刻鄙视我的理想也好,小看了我也罢,这都是我对未来生活最大的向往。”
悟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正襟危坐的姿态挺起了脊梁的腰杆,起初用一种审问疑惑的眼光直视着她,他不太相信她的话,但这些话的确出自一个不会撒谎人的口中。
她头脑聪颖、内心丰富、言谈中总能带出她独到的见解和学问,对他提出来的问题既诚恳又诠释得当。即使在病痛中、在低下的位置里,她也能很好地保持住自己精神上的贵气。这所有优良品质在不经意间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其实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他要在这里——就在大宇云寺的附近,建造他们的爱巢,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他突然发现所有的问题已经如此轻易迎刃而解,五脏六腑被她每一句话撞击后在一点一点地膨胀,要跃出胸腔,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强烈感觉到他要迎着她、走进她、和拥有她......他从自己的位置上跳跃而起,像一只展开矫健翅膀的苍鹰向她俯冲下来一把抱住了她,就这样良久地把她搂在怀抱里,用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颚,用一双仿佛镀了黑钻石光芒的眼神,无比惊喜地看着她。想起起这和她从骡背上摔下来时的拥抱多么不同,他不再封锁体内丰富的激情,在她耳边喃喃自语:
“卿雪,我生命中的精灵,委屈是暂时的,我一定能让你快乐起来,善良的女孩,都应该得到快乐,从现在开始,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苏卿雪有过两次纸上谈兵的恋爱,那不是深入肌肤在心灵上打下震颤烙印
的经历。面对悟慧如火的激情,焦渴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爱抚,这使她产生了一种无以招架的恐惧。这一刻她感到了无助,却向沙漠里的孤狼伸出求助的手,抱紧了悟慧结实有力的身躯,越陷越深。
她的强烈反应把一个误解传递给他,这更加激发起他勇闯魔窟夺宝的勇气。他虽然有神勇、矫健的身躯,却是草原上最温柔的骑手,那样小心翼翼地吻她、就像狂吻剑客用性命交换而来的稀世珍宝:
“卿雪,让我去建造一座家园吧,从那时开始,你每个夜晚都要在我的怀里安睡。”
他没有停下自己的双手,在欲望的驱使下,伸向罂粟花朵。突然,他温热的手在她脂玉般的肌肤上停住了,他的激情就像狂泻奔腾的瀑布落入幽深的水潭那样静止了,他看到了她前所未有的胆怯表情,她纤弱的身躯在他怀中不由自主浑身发抖,嘴唇哆嗦。情急之下她再次抓住悟慧的一只手把它按在自己狂跳不止的胸口,想以此来作为平复恐惧心里的安慰。悟慧以为她不小心又做了引狼入室的举动,不由得淡然一笑,任凭她抓住自己的手,直到她平静下来。
苏卿雪是悟慧生命里出现的第一个女人,但毫无经验的举止被他引向了无师自通的沉稳。这世上的有些事情,有人天生就会。
他的理性很好地战胜了子弹上膛后的激情,他最后用一种宽松的姿势把她搂在怀抱里,不再去尝试任何一种进攻行为。直到晚餐时间到来,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粘在一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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