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昊躺在地上,闷咳了几声,平地里狂风骤起,将他的衣袖吹的鼓起。他微微抬起了手臂,凤凰花树一度枯荣。漫天花瓣纷飞,将他温柔的包裹在里面。
我惊讶的看着眼前光秃秃的枝桠,不晓得应该另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还是镇定的举手跟他打个招呼。若是举起手来,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他揍一顿的感觉委实不那么曼妙。
于是,彼此沉默着对视了半晌。他轻轻笑了一声,却从嘴角咳出了些许血丝。他吃力的坐起了身子,倚在了身后的圆凳上。天空澄蓝,凤凰花瓣在他的周遭飞舞,若是能够忽略掉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儿,也不失为一幅可以用来作画的面具男花瓣图。
他抬起眼来,淡淡的看向我,嘴角也勾出了极浅的笑意,我默默地向着沈言的身后躲了躲。我也不晓得我为何会这样的心虚,反观沈言的淡然,我感觉我的演技简直就是弱爆了。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于僵硬,从而导致了整个气氛也都过于僵硬。
他轻笑了一声,道:“苏姑娘,好久未见,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量不是一点半点。我有些震惊以及不可置信。上一次见到他是在莫离嫂嫂的神识里,应该说与他的每一次的见面都在莫离嫂嫂的神识里,既然是这个样子,他怎么会认识的我呢?
我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与沈言在莫离嫂嫂的神识里从未出来,而这种可能显然是不可能。而另一种可能,简直不要太可怕,神识空间怎生会和现实的空间联系在一起?
我抬眸看了一眼沈言,触到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也便释然了。长生锁毕竟是上古的神物,这一点便可以做很多解释,就如同回答“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的万能模板。更何况,现在的情形已然不允许我想的太多。
我僵着嘴角,条件反射般的从沈言的身后探出头来,摆了摆手:“是啊是啊,好久不见。”
他看着我,目光却像是透过我看一些别的东西,这个认识顿时让我毛骨悚然。以前在华胥的时候,经常听君禹提起一些旁人听不得的秘辛,多半是关于谁谁又因为爱情而变态的阴暗话题。我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他恍然的神色,不晓得应该怎样做才最安全。
他吃力的将手绕到脑后,像是在解开什么一样,他淡淡的说:“我记得苏姑娘问过我一句话,你整日戴着面具脸上都不会出汗的么。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姑娘是不是傻,整日被面具闷着,自是不好受的。我以前戴着面具是因为有些束缚,现在总算是解脱了。”
这样长的一席话,听得我似懂非懂的一点儿也搞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是晓得他要将面具摘下来了。这个认知让我一度兴奋。
他的手缓缓的落下,面具也笔直的贴着脸落下。随着面具的落下,我看到我一直好奇的面容。墨色的眉,直挺的笔,狭长深邃的眼睛,比之夜彦甚至还要妖孽几分,只不过脸色苍白如纸,大约是经久不见阳光。若是莫离嫂嫂看过了他这样的一张脸,很难于百里长渊一见钟情。这样,问题就来了,既然有如此一幅好相貌,又为何将它掩饰起来,并且连睡觉也不曾摘下来?
除了照顾大家的普遍自尊心,我实在是找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他也没有要将理由说出来的兴致,只是擦了擦唇角的血丝,缓缓道:“若是在此之前刚刚那姑娘没有来过,我或许会问一问你们究竟是怎样进来的,现在问这些问题委实没有了什么意义。”
在我的印象中,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除非特殊情况才多说几句。而今叙叙的说了一大堆没有什么重点与价值的话,莫离嫂嫂给他带来的伤害委实是不好捉摸,当然,也不排除他在说一些遗言什么的。
我探出了头,忍了忍,没有忍住,问道:“我以前碰你的面具,你都一幅要杀了我的模样,全然忘记了我的救命之恩。现在你自己就将面具给摘了下来,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沈言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他的那把扇子,蹙起了眉,拍了一下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我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然后……我低下了头,用脚蹭了蹭地面,小声的说:“好吧,刚刚那样说话是我不对,但是也不能全都怪我,你都不晓得他之前有多气人。”
声音被一声轻笑给打断,我抬眸向着殇昊看去。黑色衣袍,红色的花瓣,邪魅的面容,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枷锁全然放开的轻松模样。他微挑起眉梢,淡笑道:“之所以说这样多没用的话,是因为我大概再也说不了话了。”
语气轻松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即将要赴死的人。我从沈言的身后走出,看着他,思索了一下,担忧的问道:“你现在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情,不应该是疗伤么?现在絮絮的说这么多,是做什么?”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摁住心口的手也有一瞬的僵硬,不过是半刻,便恢复了常态。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又溢出了些许血丝,他淡定的擦去,声音比之刚刚又低沉沙哑了些许:“离这样远是做什么?我现在这般模样,又不会将你们如何。”
沈言握住了我的手,在我不解的目光中,几步就站到了他的面前。他微微皱起了眉,上下将他打量了一下,道:“这样的伤势,不会让你虚弱成这般模样。”
相比之我的不可思议,他只是风轻云淡的瞥了一眼不断涌出鲜血的心口,笑声短促:“呵,我其实没有那么想死,但是也不那么想活。她既然说此生再也不要见到我,便是断了我活的念想。这些伤固然危险,但是伤不到我的根源,我只不过是,想死了。没有她的世界,活着又有何意义?”
沈言只是沉默着,并没有说话。殇昊神色奇怪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会说我一个大男人谈这些风月之事成何体统,遑论志向。”
沈言平静的回了过去:“我不是你的父君,又不是你的夫子,我是闲的才对你说这些话。”
“……”
凤凰花围绕着他,旋转的愈发的快速,他本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越发的苍白。他闷咳了两声,沉沉道:“你们认识刚刚的姑娘罢?若是有机会,希望苏姑娘能够帮我对她捎两句话。”
本想着莫离嫂嫂是我家的,不能帮着百里长渊的情敌与你们制造机会,可看着他这般虚弱的模样,终究是不忍。我点了点头,诚恳的说:“你讲,找机会我会给你带到。”
他目光空茫的盯着我身后的某一处,薄凉的眸子里也渐渐浮现了缱绻的意味,他的唇角微勾,柔和了面容的邪魅。他似乎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良久,幽幽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顿了顿,“我能告诉她的,也便只有这句话了。”
我本以为他会说一些什么“此生不相见,我一直将你放在我心里”之类的,没想到竟是那样一句绕口的话。带不带到现在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怎样将它准确无错误的记下来。
在我还在纠结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唇微颤了两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黑色衣袍上像是泼了一大滩的墨。他浑然不在意的仰起了头,微微眯起了眼睛,笑问道:“苏姑娘,你可晓得像我们这种人,最可悲的是什么?”
我没有答话,并不是说我不晓得,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说的出口。
“苏姑娘,我们最可悲的,是没有来世。”
话音轻飘飘的,像是拂过的一阵微风。缩在桌角的雪白小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站起来,扑到了殇昊的身上,雪白的皮毛瞬间就染成了血红。它的眼中流淌出大颗的泪珠,声音呜呜咽咽,短短的爪子不断的抓挠着他垂落的手,像是在挽留一些什么一样。
他一直微蹙的眉宇舒展开来,他无力的将手放在小兽的头顶,虚弱的笑道:“我怕是不能照顾你了,你要记着我说的话,一定一定要记着我说的话。”
还没有等小兽将下一声呜咽哭出来,狂风骤起,凤凰花瓣像是一张编织的渔网,将殇昊紧紧的包裹在里面,不过是一瞬,便花枯人无。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若是没有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我着实不能接受还好好说着话的一个人,片刻间化为虚无,化为天地间的一抹生机。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句“苏姑娘,我们最可悲的,是没有来世”。明明是晓得如此,却还是为了莫离嫂嫂的一句“再也不见”甘愿放弃,他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我看了一眼缩在地上流淌着大颗眼泪的小兽,雪白的皮毛上还沾染着鲜红,天命,果真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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