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们常见,就是为了吵架,而且这个吵架的主题就是世界有没有可以相信的。不知为何,这样的吵架居然没有增加我们对彼此的讨厌,反而让我们的交流慢慢变得更加容易,而且相互信任起来。他有一种质朴,没有失掉。我反复思考,这种事情出现的原因,应该是。
后来,他毕业了,考上了湖南大学的研究生。
“我的老师劝我,说我们这种大学的学生要考上湖南大学,那是不可能的。我当时就火大,你的那种狂妄,我好像也学到了,我不考上湖南大学的研究生,我誓不罢休,老大。”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无知的自负,还能给他精神上的支持,让他改口叫我老大。
但是他仍然不相信我的清高,他觉得应该世俗些。
他在湖南大学时,邀请我去爬岳麓山。我虽是湖南人,其实我并不曾去过长沙,也不曾上去过岳麓山,近代历史上的许多影响中国的湖南人都和岳麓山有关系,那里简直是湖南的精神祭坛。
我们走过爱晚亭,走过蔡锷墓,黄兴墓,大禹碑等等地方,在人群中穿梭,最后来到糊涂庙门下。
“辛轩,感受如何?”
“很好啊,这些湖南的先贤是我们湖南的宝贝,也是中国,甚至是人类的宝贝,只是那些跑步的人群,或者说这个岳麓山所处的长沙,这座岳麓山所处的湖南,已经没有那种气氛,没有人能继承湘军的真正精神了。”
“你看看你头上。”
我回头看着红色的大门上,写着糊涂两个字。
“唉,人啊,还是糊涂一些比较好啊,你那样会不好过的,我不是讽刺你,我跟你是朋友,我是真心劝你的。该和世俗妥协,你还是妥协一下吧,像个蚂蚁一样,你能在这样大的世界里做什么,真是神经病一样的?”
“你觉得我还能改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撞不破它,我就撞死在南墙上。”
“你看看,你就是这样,我是好意,让你认清现实啊。”
“我知道。但是,我真变不了了。”
我看完岳麓山,回到家,看着村子后面的涟水河,气愤不已,在日记上写道:
“涟水河在我家东边几百米外,她往北流,是要汇入湘江的。我见过湘江,那次我去湖南大学找朋友玩,在长沙坐公交车往西去,横渡了湘江,灰蒙蒙的天,让我感觉不到一点兴奋。岳麓山也不过如此,蔡锷黄兴墓,大禹碑,都让我提不起兴趣,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和这些景物所代表的东西毫不相干,你要在心中独自默默念起这些湖湘的灵魂来,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就出来了,荒唐啊荒唐,这本是世人的冷漠应该承担的,但是如今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却成为了鄙陋的同盟,但是现实中,人们对英雄和伟大的冷漠,的确能淹没任何一个活人的思想与精神。所以,我轻蔑的瞥了一眼岳麓山,在离开的车上。
既然,举世闻名的湘江已经如此,那么我的这条涟水河又如何的卑微,是可以知道的了,但是,我却没有只是轻蔑她,我还有愤怒,对我自己的愤怒,原因是,她离我太近了,我能轻蔑湘江,因为,她离我太远,她的尊严是靠她近的人所应当关心的,而涟水河的尊严是和我有关系的,我也轻蔑涟水,由于这轻蔑,我又愤怒自己。就像我的父母祖先一样,我已经摆脱不了这种联系,和这条河。
这个时代里, 靠湘江的人富贵有钱的不计其数,做高官得厚禄的不计其数,在涟水河两岸,也不乏其人,但是,有谁能用涟水某某,湘江某某来自我称呼于天地间,就如船山先生一样,没有了,尽管这群人自以为风光无限。
涟水啊,悠悠不息,数十年,我生活在你的水岸,我若能以涟水辛轩而自豪的自我称呼于天地间,那就是我不负了你,就如我对我的父母祖先要有一个交代一样,我会努力的。”
我带着这样复杂的,荒唐的思想在云南深山里悲伤着。
大兵的电话还是带给我很多安慰,我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我在洱海的云头呼唤黄河之水的激情了。
“还不是那样,教书,看书。对了,我最近在写小说了。”
“你还是那样啊,人是没有那么纯粹的,你也不可能啊。你到深山里去,你知道我的朋友听说了,说你什么吗,就是傻啊。你为了那一点荣誉吗,让人以为你是个伟大的人?”
“在我的思考里,反正你们也是行尸走肉,既然大家都是在浪费生命。我把这个本就应该浪费的生命,放在另一个地方浪费,你有不同意见吗?”
“老大,你太清高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在昆明找到工作了,在一个电力部门当工程师,以后你回家经过昆明一定要来我家住两天,我和我老婆,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地址就不说了,反正说给你也是白说,你个路痴,到了火车站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好的。”我还想寒暄几句,但是再说就是家庭衣食住行了,我于是沉默了,这两个字可以代替很多话。
“老大,注意安全,在山里。”
和山外的人通话,我才知道我还活着,能理解我的人给我打电话,我更高兴,但是并没有几个能理解我。我每周给家里打一个电话,父母总说怕浪费电话费。
“崽啊,你要莫打学生啦。”母亲说。我的眼前就出现她此时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泪水就出来了。
“好的,我不会打小孩的,娘啊,你要多穿衣服啊,冷起来了。”
“嗯,好的,好。”
“爷在干什么。”
“他在门口打了一口灶,在煮酒。”
父亲在干什么,随意吧,他总能找到快乐的事情。后来,父亲死了,很多村里人多可怜他说,他在世上,吃也没有吃过好的,穿也没有穿过好的,但是我觉得父亲比起这些在熙熙攘攘中钻营的人来,还真是在世界上活过,他朴素的正直的性格和他的乐趣,他愿意,他就去做,比起世间大部分人,潇洒多了。而且父亲的这种生活哲学,是我在远方呆下去的底气,他相信崇高。凭着这种自信,人就该意气用事些。
在这个县,我认识的只有两个同学,一男一女,一女就是孙菊,自从她结婚以后,我便与她再无联系,她认为我无情也好,我自责忘恩也罢,人与人之间,还是不要太尴尬,不如相忘于江湖。男的,是大理另一个县城的,与我一同考的特岗。他被分在这个县的东部山区。这个县地形是一个长条的盆地,四周都是山,而南部山最多。但是这片盆地不得了,自古是粮仓。南诏以苍洱间的山湖所围的地区作为首都,但是那里能生产粮食的地就少了,所以在它的南部的几个坝子,就承担起后勤保障的作用,这个县处在大理坝子的正南方,所以南诏把家族皇眷也安心的放在这里,以保障粮食的供给。坝子里是富裕的,但是南部山区正是滇西茫茫哀牢山脉的开头,那山高谷深的,根本不是湖南地区几百米的山可比的,岳麓山以海拔和秀丽的角度扔在滇西任何一个山里,都是难入眼的。
特岗两年后,这个男同学也结婚了。我去县城参加了他的婚礼。云南的同学,由于大部分从山里出来,深知生活的艰难,而且身体也体会过那种艰难,所以他们尽力要过一种另外的生活,更便捷和舒适的吃穿住行。在大学里,他们便很能钻业务。他们买电话卡,勤工俭学,任劳任怨,诚实可靠。我和他们在这方面比起来,我就是个混蛋。我拿着书,在古城,洱海边,校园里,毫无意义的走来走去。他们从电信营业厅拿着电话卡,在男女宿舍楼进进出出不知多少回了。和我一样疯的另一个穷鬼,就是张子庄。他喜欢海子,顾城还有路遥。他也喜欢朗诵,但他只在宿舍里大声朗诵。他疯了时,就坐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喊: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但是我们唯一记得的就是姐姐两个字。于是他会从上床上下来,拿着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和我们讨论:
“我跟你说,孙少安的这种经历,真和我一样,农村的那种描写,简直太像了。”
我在他的熏陶下,放下《艾凡赫》们把这本书简单的看了一遍。我不知道他为何对这本书有这样的热情,可能真的,孙少安孙少平的农村出身和他太像了,那么这两个人以后的经历会给他指点生活吧!但是我不喜欢,因为我感觉这本书的视野太狭窄,路遥犹如一只井底之蛙,我虽崇敬他的人品和勤奋,但是我真不苟同他的理念,这样的小说在一个小人群和短时代里可能有用,但是里面没有人有一种通天彻地的人格,里面的人都能领会到人在宇宙里的痛苦,但是没有人,在宇宙面前表现出与之同等高度的尊严,一种傲岸的生命。他试图建立起来的这本书的精神代表田晓霞,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世界的虚伪的塑料模具,不见任何血肉,所以他直接把她毁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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