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好学生，但是装着装着便也成了好学生。”
鲁迅先生的某句名言到了顾星野口中时就变了样子。陈亦铭犹记得女朋友说这话时的表情：唇角含了笑，眸子淡漠，是极清冷又张扬的模样。他还记得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也曾问了她到底什么样的才是好学生，可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即使校服宽大的似麻袋，即使学校不强制性的要求高二和高三的穿校服，但是依旧规规矩矩的将它当作学校生活中的唯一标配。”
顾星野符合。由着她家爷爷一句“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哪怕再吐槽，她在学校中永远守着校规，包括在校期间穿校服。
“在老师心中印象分满分。”
顾星野符合。顾星野从小长在老头子身边，她的身上自然而然的沾染着久浸书香的沉静。而无论是她的气质，还是漂亮的成绩和完美的作业，无疑都是老师所喜欢的。
“成绩永远让老师满意，家长放心。”
顾星野符合。她虽然是在高一上开学差不多半个学期时转学到了她现在所就读的青城一中，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在短短一个月的各种小测验中封神。江湖有戏言称：倘若某次考试出榜后，前三甲中没有顾星野的名字，那么原因一定是她没有参加本次考试，而之后的一个学期更是让这个传言不可动摇。
可是，这一切如她所说，这些只是假象。真正的顾星野极野，也极疯，正是陈亦铭眼前的模样，在她身上，柔顺温柔和乖张叛逆很奇异的糅合在了一起，对于如此矛盾的顾星野，陈亦铭很了解她，正如他了解他自己一样。而事实上，他陈亦铭也算得上是顾星野口中所谓的“好学生”，倘若不是，他也不会将女朋友的生日聚会定在酒吧中，并且玩这个游戏了。
――真心话，与大冒险。
七人围着圆桌团坐，转动桌上的酒瓶，当瓶子停止转动时，瓶口朝向者为输，转瓶者替输家选择大冒险或真心话，如果都不想选，可以，罚喝一杯啤酒――一次性塑料杯、满满的、除去浮沫的一杯啤酒，然后选择“过”。一轮结束，下轮开始，由输家转瓶。
――游戏之下，你说的真心话是真心话么？
――还是，你要选择大冒险，亦或者，你选择，“过”？
陈亦铭转瓶子，瓶口直指那帮孙子借口受不了他俩随时会撒狗粮而和他分开坐、此时正坐在他对面的顾星野。有人起哄“准备盆子接狗粮”，然而陈亦铭只一句便将喧嚣归于寂静。
“大冒险――离开我。”陈亦铭开口。
在坐的的要么是陈亦铭的朋友，要么是他与顾星野共同的朋友，彼此相处了那么多年，自然可以听出陈亦铭口中的认真。
众人随了他的目光望向顾星野，却见她低头敛目，让人忘不见她眼中的情绪。有人用肩膀撞撞陈亦铭，低声询问，她是不是哭了。
陈亦铭摇头。
他有没有说过，他很了解她，正如她了解自己。
――他的女孩，那么骄傲，怎么会哭呢？她呀，该笑着说好，然后离开。
不吵，不闹，很骄傲的离开的。
――是传言中的顾星野，也是现实中的顾星野。
众人的目光聚焦下，顾星野低垂了目光，敛了所有情绪。
陈亦铭有多了解她，她便有多了解陈亦铭。众人称赞陈亦铭温润清俊，自入学起便稳居神坛第一。体育极好，一手吉他弹的超棒，而成绩么，单就高三下学期一模之后便被理科生称为圣殿的那所大学提前录取这一项，便可以知道有多斐然。一般来说，这样的男生极易拉仇恨值，然而更难得的是，他在男生中混的如鱼入水，极有威望：上能讨论得了数理化，下能打得了篮球，而且性格温和，这样的朋友谁不喜欢呢？
单就顾星野了解的陈亦铭，虽然温和好说话，但是他所做的决定很少有人能够改变的。
虽然自己向来被人称作冷情，让人难以接近，但是面对她所喜欢了这么多年，现在依旧那么喜欢的男孩子，就这么突然并且不明不白的分开，她怎么甘心呢？
――突然，并且不明不白。
就今天，他一手筹办了她的生日聚会，并且在白天牵了她的手逛遍了在她看来幼稚之极却从来没有去过的游乐园。
就上周末，他带她去他朋友的聚会，向别人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
就上上周末，还有那无数个周末，他对她说喜欢。
可是今夜，他在他提她筹办的生日聚会之后，没有预兆，没说理由，不给理由，就说分开，她怎么能够甘心呢？
顾星野眨了眨眼，抬头望向陈亦铭，也只望向陈亦铭，伸手拿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吐了一个“过”字，然后按住瓶身，略一用力，瓶子旋转，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瓶子缓缓停下，瓶口朝向陈亦铭。期间，顾星野的眸子就未曾离开过陈亦铭的眼睛，而陈亦铭一直抬头，目光不闪不避，脸上依旧是温润的笑。
“真心话――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不说“大冒险，不要让我离开”，她也不说“真心话，为什么要我离开”，她开口时，只是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很微妙的一个“过”字。
新华字典中，“过”字的释义很多：从这儿到那儿，从彼时到此时；重新回忆过去的事情；从头到尾重新；错误；用在动词后表示曾经或已经；用在动词后，与“来”、“去”连用，表示趋向。
――从过去到现在，从彼时到此时，你喜欢我吗？
――在我们度过的那些时间里，你可曾喜欢我？
“过。”陈亦铭开口。
或许喜欢过，现在不喜欢了；或许一直不曾喜欢，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或许，以前喜欢，现在喜欢，以后就不喜欢了。
但是，那么多或许，都掩在了陈亦铭口中的一个“过”字之后。
陈亦铭的手中，瓶口再次朝向了顾星野。
“大冒险――离开我。”
“过。”
“真心话――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过。”
“大冒险――离开我。”
“过。”
“……”
……
脚边的酒瓶堆了一地，陈亦铭与顾星野身边的朋友不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都已离开，给他们腾出空间，只有吧台附近有零星的人抿着烈酒瞧热闹，毕竟分手分的这么清新脱俗的还是挺少见的。
“离开我。”
“过。”
瓶口朝向陈亦铭。
“陈亦铭，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明明已经喝了很多，可顾星野的脑海依旧清明，她望着对面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生，眼中染着一丝丝的红，但她对面的陈亦铭，温和清润，除了他的脸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外，和平时会笑着对她好的陈亦铭没有两样。
他迎着她的目光，依旧笑着道了一句“过”，然后把手按在了瓶子上。
顾星野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扶着桌子，摇晃着站起来，将手按在陈亦铭的手上，定定的望着陈亦铭，一字一句开口：“亦铭，最后一次，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你替我选择。
离开或者不离开，亦然。
顾星野松开了她搭在他手上的手。
陈亦铭脸上的笑有了片刻的僵硬，而他握着瓶子的手紧了又紧后松开。
力是相对的，一方加诸在另一方身上的力有多大，受到的反作用力便有多大。许是顾星野握着他的手时力气有些大，又或者这一次他握瓶子时握的太紧，陈亦铭突然觉得他的手有些疼。
很疼。
瓶子转动的渐趋缓慢，瓶口最终还是朝向顾星野。
“大冒险，我要你离开我。”陈亦铭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却异常坚定。
顾星野微微笑起。
她学着像陈亦铭那般温暖的笑，但笑着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顾星野缓缓俯身，吻了吻陈亦铭的唇角，泛红的眼睛一直望着陈亦铭，开口，语气是如陈亦铭般的轻柔坚定。
“亦铭，我亦当一生铭记，可是，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最后一轮，我也替你选择大冒险。”
“这是我替你选择的大冒险。”
她按在瓶上的手离开，瓶子缓缓转动，然后，她起身离开。
最后一轮，是大冒险，我要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期限很长，最好是一辈子。
因为，我忘记你，需要的时间很长，可能得要一辈子。
陈亦铭目送他的姑娘离开，背影挺且直，脚步不乱。而他面前的桌面上，瓶子旋转，然后停止，瓶口朝了陈亦铭。
他望着她时，她没有回一次头，等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时，陈亦铭手捂着胃趴在桌上，将脸埋在了臂弯中。喝了太多平时他根本就不能碰的酒，他的胃有些抽疼，而他看着缓缓转动停在他面前的瓶子，眼眶却有些红。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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