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重庆,暑气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像回光返照的垂暮老人仍旧不舍得世间的繁华。
今早凌晨四点半,一路蹉跎的他终于回到了家。自己从前的房间有两个在读小学的堂弟呼呼大睡,自己只好退位让贤睡到了那间“小黑屋”里。
整个房子并不大,三室两卫一厅一厨,一百多平。也不知道设计师的脑子里究竟是哪根弦来了灵感,靠近天井的卧室设计的奇小无比。当你塞进去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一个上了年份的木桌之后,就被塞得满满当当,刚刚好只留下开门的地方。
光线本来就不太好,格挡天井对面人家的窗帘更是让屋子里阴暗了不少。如果不是这样,他是不会一直睡到八九点才起床的。
踢开带着浓重臭味的袜子,谁便把脚塞进一双拖鞋里,揉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才贴着床边打开门。
屋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两个熊孩子这会儿应该在教室里一本正经的听着老师的“枯燥经书”,而爷爷和奶奶好像是出门去打羽毛球了。
他在梦里隐隐约约听到过,大概是吧。
他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好像又回到了大半年前的寒假一样,每天玩玩游戏,衣来张手、饭来张口。
“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一个忙忙碌碌的人,陡然有一天闲了下来,那种落差真是难以表述。忙碌的时候拼了命的想休息,刚休息却又觉得失落。
“可能这就是矫情吧”。
摇摇头,把这些没头脑的落差丢出脑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嘲自己的时候,一句“矫情”就是全部。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背包和外套。
凌晨归来的他,总是惯例的在卫生间大口大口的吐着黄水。心疼的奶奶,赶紧给他熬了一锅稀粥,再用自家陈年的泡菜为辅,一道开胃良方总是很有用。
书包里大的物件不多,只有一台联想笔记本电脑,剩下的就是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一套新衣服、剃须刀、刷牙套装、两条内裤。
加上自己这一身衣服,他只有两套衣服,只有这两套崭新的衣服。
“衣服一定要好好爱护,羊皮衫容易起球睡觉要脱、要手洗.......”
烦人的说教,好像又出现在耳边。他一股脑把衣服丢在一旁,看都不再多看一眼。
“只要有电脑,有wifl就还好”
他抱起电脑就往熊孩子们的房间走去。读书的时候,爱好就是打游戏,也让很多人觉得他只会打游戏,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真的是这样吗?
从来不反驳的他,只是默默扛起了生活,扛起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两个月的时间,别说玩游戏了,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都有许多。他是熬过来了,也放弃了.......
每个人都有胸怀大志的时候,只是大多活得不长而已。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只落得个“强撸”灰飞烟灭罢了。
家里的网络还算不错,重新安装完游戏和插件,也只花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他玩的游戏有很多:初中的时候痴迷“骑砍”;高中的时候痴迷“全战”;反倒是大学的时候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都是和朋友几个人凑在一起快乐就完事。丢失的时间里,彼此的欢乐恐怕是不多的鲜艳色彩。
但,英雄联盟一直都在他的电脑里。从拥有自己的第一台电脑开始,联盟一直都陪着他。
学习累了是它,和朋友玩闹是它,爱情也是它,悲剧也是它......
他从来不换自己的ID,每个游戏里都是同一个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自己,尤其是经历的越多就越是觉得契合。
登陆游戏、开始游戏、排位、加载游戏.......
天下人冰又开始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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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两个老人带着球拍和满身汗水回来,又要马不停蹄地做午饭。
曾经他很想接过老人的活计,但是却被老人简单的话劝住了。
“如果我们老的动不了了,你能这么伺候我们就好了”。
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事情做,有事情做就会有满足,有满足就会感觉幸福,有幸福就不会害怕死亡的恐惧。
有事做,就不怕活。
午饭很简单,凌晨没有吃完的稀粥再加点米和水,炒上一盘青菜,再从坛子里抓一把泡菜。
三个人就围在了桌旁。
他以为老人们会询问他这两个月的幸苦,心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可只有奶奶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瘦了,也黑了。“
他突然觉得很悲愤,自己藏了一肚子的委屈就等着他们掀开口子,可他们偏偏像看不出来一样。难道自己这两个月就只是黑了、瘦了?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
他就像一直被戏耍的大马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桃子,就立刻涨红了“屁股”。
“你们不知道我这两个月过的多么惨,每天在大太阳底下干活能不黑?一天几千斤钢管的挪来挪去,还吃不上饭能不瘦?”
气急败坏的大马猴,噗呲噗呲的放屁声不断从那红彤彤的屁股中发出来。
“他毕竟是你爸爸,你是他儿子。”
奶奶停下了夹菜的筷子,一脸安详的看着她黑不溜秋、瘦不拉几的孙子,眼角的皱纹里波光粼粼。
“就因为他是我爸爸?他管过我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地方,就我一个人,什么都要靠我自己一个人去做!”
“我每天累死累活的给他干,他还不相信我!隔着整整几百公里,外人说的话永远比他这个儿子说的话好使!”
“他什么时候当过我是他儿子?”
大马猴仿佛被蜜蜂蜇了一样,跳起来手舞足蹈的开始表演滑稽的舞蹈,嘴里语无伦次的奋力嘶吼着。
“他说他要磨练我。好啊,磨练我!一个人手不给我安排,我一个人帮他做这个工地,每天几千斤钢管零件难道是开玩笑的?!”
“磨练我!我穷的吃不起饭的时候,找他拿生活费,告诉我去找我大姑拿钱,我大姑找他要生活费,他说找我拿钱!“
“磨练我!他一分钱都不给我,还偷偷拿了我的款子让我去签欠条!“
“他怎么说也是你的爸爸......”爷爷阴霾的嘴里低声吐出了这几个字,嘴角白色的胡须止不住的颤抖。
大马猴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这世间怎么可以这样不讲道理!难道就因为父亲的身份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
“我本来可以轻轻松松赚个几万块的,我本来可以轻轻松松给圆圆(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堂弟,只小他两岁)拿出两万块学费。结果呢?他一声不吭的拿走了三万块,连地下室都没盖完他就拿了三万块,居然还让我去给他打欠条!”
“他就不是个东西!”
大马猴破罐子破摔的放出了最大的一个响屁,臭气轰得老人止不住摇手。
“他再怎么不是东西,那也是你爹!”
奶奶简短的话总能刺透人心,顺便再狠狠的撒上一把盐。
大马猴绝望了。它想到了那只猴子,那只不安天命的猴子。自己却被世俗的顽石牢牢封印,争脱不出,也打不碎规则。
他没有听见那一声声轻轻的叹息,也没有看见老人们对视双眼里的千言万语。
他只顾自己的发泄,只顾自己的凄惨,自顾自己的绝望。
“我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他终于像一个被打疼的的孩子开始哽咽起来,“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一天只吃一顿......每天从早忙到晚.......”
“我吃的最贵的一餐饭,8块钱.......”
“他平时喝瓶饮料都要5、6块.......”
“我每天忙到要死,他却问我为什么不去理发.......“
“我穷的连汽油都加不起,他却问我为什么不去买新衣服.......”
“我过得猪狗不如,他却问我生活为什么这么邋遢.......”
“我吃一顿肉都是幸运,他却问我为什么不把伙食搞好.......”
“我说我要回家,他说我无理取闹.......”
“我说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他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开始罢工,他开始给工地管理说我的不懂事.......”
“终于我要走了,瞅着我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才想起来给我买一身好衣服。“
“2000多,我两个月都没花过500块。”
“回家要穿的好一点.......”
他像一个失去了奶嘴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如此所有的悲痛和愤懑都会宣泄出来一样。
他埋在自己的怀里,哭得忘乎所以,哭得.......一无所有。
饭是没法吃了,两个老人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实在没有办法接下孙子的话。
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毕竟是他们的儿子,他毕竟是他们的孙子.......
五千年的伦理社会,约束着所有人的兽性,也肆无忌惮的宣言着无道理可讲的特权。
他,很想做那只猴子。
可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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