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蔼蔼,明月朗朗。突然,一道流星腾空而出,经过危月燕,直射天狼星,然后倏然消失在西方。
兰台令正站在朱雀台夜观星象,冷不丁见到这幅景观,委实惊诧不已。带着疑惑,兰台令动手取了日月历在手中,然后慌慌张张地翻了翻日月历,又仔细查了近半月的星象,然后掐指推测了半天,等心中有底了,这才急急忙忙朝栖梧宫赶去。
栖梧宫
冯后经历了三个时辰的煎熬,终于在声嘶力竭前,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腹中胎儿生了下来。
“哇啊——”
宋延祚正回来回去地走着,忽然听见婴儿落地后的啼哭声,心里既喜且忧,不知不觉停了下脚步。
冯贵妃有眼色,一面忙不迭向宋延祚道贺,一面又吩咐宫女去请太医院院判文宗。
倏忽,太医院院判文宗跑到殿前,刹住脚步,他及时收敛住神色,然后才迈着中规中矩的步伐进殿。
靠前跪下,文宗恨不能将透露埋到地底,语调飘忽道:“陛下,皇后娘娘费尽力气,终于生了!”
宋延祚心内一定,庆幸冯后为自己生下头胎。欣喜片刻,他又恢复以往的镇定神色,问道:“寡人已经听见婴孩的哭声了,你只需告诉寡人,到底是弄璋之喜、还是弄瓦之喜?”
文宗闻言,顿首伏地,道:“回禀陛下,是个公主!”
“公主?公主也不差,寡人膝下还无儿女,如今得了公主,以后皇子、公主接二连三降生,寡人还愁不能生齿日繁、子孙兴隆?”兴头头说着,宋延祚又目光一转,望向同样满脸喜色的冯贵妃,道:“照例,公主过了满月,寡人才会赐名,今夜,趁着这股子喜兴劲儿,寡人便钦赐公主封号端淑!”
冯贵妃见宋延祚精神昂奋,禁不住心底欢喜,也随声附和道:“陛下爱屋及乌,可姐姐还不知道陛下的恩旨,陛下合该派个人过去传旨,好歹让姐姐宽慰一些!”
“你提醒得是!”宋延祚肯定一声,转头差遣身后站着的内监去传旨,而后又露出慈父般的笑容,道:“去将公主抱来,寡人要瞧瞧公主长得像谁!”宋延祚微笑着下达吩咐,又对着太医院院判文宗,道:“你们伺候皇后生产,也辛苦了,眼下公主平安降生,统统有赏,赐黄金百镒!”
文宗原已抱了免冠卸任的心,而今见宋延祚非但不罚,反而重重有赏,顿时喜不自禁,连忙跪了下来,然后一边擦着汗涔涔的前额,一边称恩不尽。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飘过去,负责接生的稳婆才姗姗而来。只见其满脸堆笑,一面踏着细碎明快的小碎步,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公主揽在怀中。
冯贵妃见公主抱来了,顿时喜形于色,率先扶了宫女的手离开座位,然后三步并两步凑到稳婆跟前,轻轻将公主揽到怀里,一边逗弄,一边笑道:“公主舒眉笑眼的,一看就是有福的孩子!”说罢,见宋延祚喜形于色,便小心将公主还到稳婆手里,然后打了个眼色,让稳婆将公主送到宋延祚跟前去。
宋延祚上手接过公主,目光一转,只瞧那襁褓中的女婴肤色白腻,浑身上下肥嘟嘟的,一对眼皮抹答着,小鼻子还未成型,小嘴巴吐着水泡,整个看上去小巧可爱。
许是父女间天生有种魔力让彼此亲近,宋延祚逗弄了公主许久,才爱不释手地把公主还到稳婆手里。抖抖蟒袍,宋延祚正准备起身去偏殿探望冯后,忽见一个瘦猴儿匆忙跑了进来。
细细听了禀告,宋延祚才晓得是兰台令深夜赶来了,于是他满脸奇怪道:“这兰台令负才兀傲,两三年也不来见寡人一回,今日倒上赶着道贺来了,快去请进来吧!”
瘦猴儿唯命是从,慌忙跑出去传达圣意。
少顷,兰台令面色平静进了主殿,然后搴衣叩拜。
宋延祚横扫一眼,问道:“爱卿一向深居简出,鲜少露面,今日过来,可是天象大吉?”
“非也,最近斗转星移,挪动极大,微臣每日记录星辰的移动轨迹,终于在茫茫中发现了一点头绪!”兰台令面色平静,一双清朗有神的眼睛始终不离宋延祚的身体,“上月月初,东方青龙七宿中,亢金龙在本该熠熠闪光的日子忽然丧失了往日光彩,到了月末,南方朱雀七宿中,井木杆又在该晦暗的时候灿灿发光......”
宋延祚听得懵懵懂懂,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张口道:“真是术业有专攻,寡人也不研究星象,你这哇哇啦啦说了半天,寡人也不晓得你说什么,罢了,专拣要紧的说!”
兰台令察言观色,低头告了声罪,接着道:“启禀陛下,微臣今夜值日,发现星象再次有异,一颗彗星蓦然出现,瞬间即逝。后经微臣推本溯源,这才发现,原来星象再度生变,暗指后宫有灾星诞生!”
“灾星?”
宋延祚闻言变色,面带不安地瞅了正在襁褓中熟睡的公主一眼,然后刻意拔高了语调,问:“谁是灾星?”
“便是皇后娘娘才生下的龙胎!”
兰台令心中有底,大手一指,准确无误地指向了公主的方位。
宋延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禁不住心下一凉。按下起伏不定的心绪,宋延祚转头逼视着兰台令,道:“你说端淑是灾星?她才出生没多久,尚在襁褓之中,怎么可能是灾星?”
“所谓灾星,生来既有危害,无关乎幼小与长成!”兰台令镇定自若地说着,“陛下,请恕微臣直言,咱们宋国水网密布,而五行里,水生木,所以宋国的国星一直以木星为准!可微臣今夜夜观天象,发现木星晦暗无光,而保佑陛下龙体安康的亢金龙也失了往日光彩。微臣职责所在,心中万分不安,便命人转动星天轮推演天命,这才发现,原来异象正出在公主身上!”
“满口胡言!”
冯贵妃见宋国公隐隐信了,连忙立起身来,表明自己的态度,“所谓星象,不过是你们瞎编乱造,用来糊弄皇上的把戏罢了,哪会准确无误呢?公主本是贵命,焉能任你指摘?”
兰台令闻言,淡定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屑,继而挺直了腰板,正颜厉色道:“当年,先帝也是不信微臣的预言,执意要去南山秋狩,结果呢,还不是有去无回?”
宋延祚原先还有几分怀疑,可一听兰台令说起往事,眼里的疑色顿时去了大半。
不可否认,他的父皇便是因为固执己见,死活不听兰台令的劝阻,非要赶在仲秋去南山狩猎,结果狩猎途中,遭遇大虫袭击,刚刚知命之年,白白陨命。想到陈年往事,宋延祚不禁踌躇起来,然后眉头一皱,放轻语调问兰台令有何应对之策。
“恕臣直言,陛下若想安全无虞,只有趁早除去灾星!”兰台令斩钉截铁,俨然一副正者姿态,“惟其如此,咱们宋国才能千秋万代,世袭罔替,否则,早晚覆国灭城!”
宋延祚见他说得有板有眼,想信又不敢信,不信又不安心,整个人犹如风浪里的船舶摇摆不定,一会儿望望满眼蔑视的冯贵妃,一会儿望望目光笃定的兰台令,最后忍不住长叹一声。
“陛下!不可!”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冯后进来。
宋延祚与冯后伉俪情深,眼见发妻负累而来,登时满眼疼惜,出口关怀道:“皇后刚刚生产,身子还虚弱得很,本该躺在床上多多将息,何苦再折腾自己呢?”
冯贵妃坐在宋延祚右侧,眼见冯后面带倔强,顿时心疼不已,连忙起身离开座位,然后亲自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冯后坐到上首的紫檀嵌菊花图宝座上歇息。
冯后堪堪坐下,顾不得孱弱的身体,赶忙恳求宋延祚不要听信胡言,然后又厉声逼问兰台令,道:“你这个包藏祸心的卑鄙小人,凭什么说本宫的孩儿是灾星?”
“微臣职责所在,不得不来禀告陛下,至于陛下、皇后信不信,自由陛下、皇后!不过,微臣有言在先,公主重五而生,生辰八字碍了陛下与宋国的运势,如若公主不死,将来定会贻害无穷,,轻则妨碍国运,危及父母,重则国势凌夷,金瓯残缺!”
兰台令也是个直性子,不卑不亢,强项而对。
宋延祚闻言一凛,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冯后却轻蔑一笑,不屑道:“本宫偏不信你胡说八道,定要留下公主,将她抚育成人,然后再看公主如何危及父母、妨碍国运?”
兰台令面色如铁,始终保持着往常的骄傲姿态。
宋延祚见他面色不改分毫,不由心内动摇,可碍着冯后在场,他也不好心狠太过,只能斟酌着分寸,道:“自古以来,灾星多有,可并非全部处死!动问一句,可有解救之法?”
“自然是有!”兰台令见宋延祚心中松动了,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演,不由面色缓和了一些,“只是那法子有碍天伦,微臣只怕.......只怕皇后娘娘不肯同意!”
宋延祚迅速瞥了冯后一眼,道:“同不同意,寡人说了算,你只管说有什么法子可以破了灾星危害即可!”
兰台令听了这话,抱拳道:“陛下若不忍扼杀公主,那便只能忍痛割爱,终生不与公主相见!如此方能永保平安!另外,公主不祥,不能居于内廷,必须挪到冷僻荒远的地方,省得她坏了内宫祥和!”
冯后一听这话,顿时气得冒火,愤愤指着兰台令怒骂:“混账东西,无中生有!”
宋延祚见冯后光火交加,连忙使眼色给冯贵妃,让她好生安抚冯后。冯贵妃依他眼色行事。
宋延祚心下稍安,转过头来望向兰台令,确认道:“只要将公主赶出内廷,便能两相安遂?”
兰台令点点头。
宋延祚舒眉展眼的功夫,心里已经拿好主意,可一转脸,瞧见冯后忧心惙惙,心中便有些不忍,于是他挥一挥手,打发兰台令退了出去,然后面带惭愧望向冯后,用商量的语气道:“皇后,兰台令擅长推演,他的预言几乎没断错过!虽然寡人也舍不得端淑,可是你我的性命更为重要,咱们宋国的国运隆盛更为重要!”
冯后声音细微,只是有一气没一气地哀哭。
宋延祚终究不忍心,好言安抚:“听寡人的话,不要任性胡为,不要固执己见,咱们还是端淑的父皇母后,咱们照样疼爱她,只是端淑不能在咱们身边长大,咱们只是送她去个安静的地方罢了!”
冯后想着女儿,忍不住呜咽起来:“陛下,公主才离了娘胎,猫儿大的身体,连奶还没有断掉,您怎么忍心让她离开内廷?好歹再让她留在臣妾身边几个月吧!”
冯贵妃也是要当母妃的人,眼见冯后泣不成声,心中惶惑不安,便缓缓凑到宋延祚面前,盈盈跪在地上,请求道:“陛下,求您了,纵使公主是灾星,您也不要苛待她,总得安排保育嬷嬷们好生教养才是!”
宋延祚赞赏地望了冯贵妃一眼,转脸见冯后眼圈泛红,哭声如泣如诉,便缓缓离开宝座。
疾步走到浑身颤动的冯后身边,宋延祚心下一动,一把搂住爱妻,然后轻轻拍着冯后不停颤动的肩膀,安慰道:“皇后尽管放心,寡人会为端淑择一块风水地,再建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然后精挑细选几个嬷嬷好生教她,不会让她感到丝毫寂寞!”
冯后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不停地哭,等到泪水漫过眼睫,才有气无力道:“离了爹娘的孩子,哪能不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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