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一缕相思笛是星辰司不远千里从碧落城送到赤阑殿来的,云湛也说这笛子是我的,只不过,因为一些我还尚未掌握的理由,这笛子一直呆在碧落城由云湛保管。
星辰司对我有莫名的敌意,但云湛不会骗我,更不会害我,我相信他的正直,不会偷了隐山主人的东西,再转赠给我。
这是我的直觉。
但刚刚那些牛鼻子的恐惧又十分真实,我也相信他们不会舍得用我这等绝佳的祭品,设计分裂我与云湛关系的圈套。
这是我的推断。
直觉与推断,我该选择相信谁?
“一缕相思笛,原来在你手上,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还未想明白这中间的关联,白止那妖孽的声音愉快的从洞外传来。
赶紧收起心思,猜测这糟心东西,应是一早就到了,只不过想看我笑话,才故意躲在外面,一直没有吭声。
我懒得与他理论,反正,最后输的总是我。
司启已经被揍晕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傻孩子,当真是傻。
我弯腰轻拍他的脸:“司启……司启,你没事吧?”
“不用担心,他虽然失了神身,但还不至于被一顿拳打脚踢要了命。”
白止仍在说风凉话,白色的袍子已经映入眼帘,我皱着眉,想让白止施法替司启解除痛苦:“白……啊?你,你不是白止?”
刚抬起头,就被眼前之人吓得惊叫一声。
眼前人虽然穿着白止的衣服,虽然有着白止的容貌,虽然还是那双琥珀色眼睛,但所有这些,都比不过他手中那柄戟更有说服力。
那,那是幽篁戟!
我在洛河之滨亲眼见过它是如何屠杀我们神族士兵,如何痛击云湛,如何搅得天地不宁,断然不会弄错。
这是幽篁戟,那这人就是魔君——康回。
这么一想,心口便绞痛起来,眼睛里飞出第一滴泪:我不是没有想过,白止绝非一般的生灵。所以,我猜测他或许就是新任的妖王,为了剔残,为了妖族,特意来报复泄恨的;也想过,或许他是神族某个曾经被我欺凌得苦不堪言的神者幻化而成。
林林总总,就是没想过他会是魔族。
他怎么能是魔族,难道他不知道我是火王焱兮吗?难道他不明白我的父王母后皆因他而死吗?难道他不清楚洛河之滨是我给了他一鞭子吗?
为何要偷偷来到我身边?
第二滴泪飞出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此刻的心痛,似乎不是一种单纯的被欺骗。
“很惊讶吗?”
白止……错了,四界当中,根本没有白止,我应当称他为魔君康回。
脸上难得没有杀戮,没有戾气,只有温文尔雅的浅笑,发着琥珀色的柔光,很是熟悉,也很陌生。
我紧紧扣住胸口,含着泪珠,咬牙切齿道:“你想干什么?莫非你是因为上次洛河之战,被我击败,所以才怀恨在心,弄出这么多事端?”
“你击败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过此事。”
康回的笑越来越深,昏眩得很。
四界当中,云湛的俊美有目共睹,与其比之,康回也有不相伯仲的资本。只不过两人各有千秋,云湛是冷峻而空灵,似乎飘忽于一切之外,很不真实;而康回则是邪魅,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魅惑,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着了他的道。
我记起我曾在人族学过一句情话:你一笑,天地都亮了。
此话放在康回身上,恰到好处。
可是,此刻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我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逼迫自己认清眼前的现实,锥心自嘲道:焱兮,别再做你的春心大美梦了,白止也好,康回也好,他如何会对你动心?他一路相随,一路屈尊,既不是因为你有多么的值得他跨越一切,倾心忘我;也绝不是可怜你丧失神力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你们没有这种交情,也没有这种资格。
你们有的只是不共戴天,与血海深仇!
所以,你要相信,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通过你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念及到此,我越发难过,第三滴泪已飞出。
我……我还是希望,他是白止,是妖界的琥珀妖精。
可,我能怎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我问得连自己都心虚起来。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焱兮。”
康回步步紧逼:“我想的,从来都是你;我做的,从来都是为你。你忘了便忘了,但怎么能把自己也忘了?”
这说的又是什么鬼话?
害我这般心痛,竟还嫌伤我不够深,又故意说出这等莫名其妙的话来让我摇摆,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很想这么理直气壮的问出来,但,我问不出,因为我怕我一开口就是呜咽。
我不能再让第四滴泪飞出来,因为那样,我就太对不起云湛了。
我低下头,抱着司启,想将他抱起来,离开这个山洞。
康回上前制止我,眼里全是哀愁:“焱兮,快想起来,想起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还能是谁?
我是你口口声声要杀的祝融之女,我是与你在洛河之滨决一死战的火王焱兮。
冷笑一声悲愤道:“我乃火王焱兮,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那你为何要流泪?是为我吗?”
“我流泪了吗?”
我一把抹掉泪花,强撑着一张笑脸,苦涩道:“我是流泪了,是因为你,因为你是害死我父王母后的凶手,而我却与你共处了这么久,我恨我自己有眼无珠,所以流泪了。你满意了吧?”
“祝融不是你的父王,焱兮,你不是火系一族的神者,你比他们高贵多了,你是神界最高贵的神,你明白吗?”
我的质问让康回心痛万分,他搂着我,我被他这番举动吓坏了,猛的推开他,厉声喝到:“康回,你疯了。”。
“我疯了?呵呵,是的,我早就疯了。”
说完,手掌一摊,便见一颗绀色有光的珠子徐徐升起。
我望着那珠子,警戒的问:“你想做什么?”
“我刚才替你跑了一趟东山神殿,找到这个东西,所以回来得有点晚,好在那些低等生物没有伤害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微微一用力,珠子就以极快的速度飞向我,没入我的身体里。
“你……”
“不要害怕,没事的,没事的。”
康回的声音温柔至极,他安抚着我,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能感受到,那颗珠子就像一个阀门,而我的身体就似一个水闸,它慢慢转动,闸门就一点一点被启开,先是一些小支小流,最后演变成无法控制之势,直接将闸门冲开。
无数过往,无数被封存的人事就像十二级大台风般将我冲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
“看来,你能否苏醒,关键在这笛子。”
我已看不见康回的模样,也察觉不出自己周遭的情况,只能依稀听到他这么说着。
就在我转得晕乎之际,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这个声音一下子就纾解了我的晕乎。我以为这是解药,殊不知,这是噩梦的开始,笛声将我送入一个容器,乌漆抹黑。
我有点懊恼:明知我最怕这种窒息感,为何总是将我塞进这种空间里?
四处乱窜,想敲碎这个禁锢,却苦于手脚受到束缚,无法动弹;想大喊,又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一缕相思笛为何会被康回奏响?
他与它到底有何关系?
我越陷越深,意识越来越模糊,我想放手,前方却突然出现一束微弱的光。又强打精神,拼命去靠近,却无济于事。
希望之光忽远忽近,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我有种丧气,无能,憋屈,无法言说的痛苦,这种痛苦让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就这样奔溃了,嚎嚎大哭:康回,你个混蛋,放我出去,我知道我是谁,我是火王焱兮。
可不论我如何叫喊,如何挣扎,如何恐惧,如何焦急,如何不安,四周静静的,那束光,仍离我又远又近。
我绝望了。
死在康回之手,总比被那些臭气熏天的异物生吞了强。
我带着这样的想法,绝望沉底。
不知道沉了多久,我终于着落了,一个带着恶臭,令我作恶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刺穿了我的肩膀,痛楚席卷全身,却叫不出来,只能憋出一股鲜血,从我的嘴角慢慢溢出来,腥得很。
让我痛苦,却让那些带着恶臭的东西欢快无比。
它们寻着血腥味前来,这是一群嗜血之徒,齐齐刺向我,刺入我身体的每个部位,吸取我身上的每一滴血,蚕食我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那是一种怎样的痛,那是一种怎样的悲,我说不出来,只知道,若可以,我希望有一柄剑,直接砍下我的头,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去,便是幸福。
可惜,直到我所有肌肉被蚕食,一半骨骸被吸食,我的神识还在,还能感应这些难以言说的痛,难以形容的痛。
我动了动嘴角:
“我诅咒我曾经挚爱的世界。”
……
呵呵,什么奇书说事?
那哪里是“说事”,那本就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实。
焱兮,你真是个大傻瓜,你真是个大笨蛋,你真的很愚蠢,你竟然忘了你自己是谁,你竟然忘了你曾经受过的这种蚀骨灼心之痛。
你真的是无药可救的愚蠢!
呵呵,我是谁?
我是洛河之神——焱兮。
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我全记起来了。
是的,我是洛河吸取天地精华,受尽万物朝拜孕育而出的神女。
我的生命与洛河之水紧紧相连,洛河不干,我命不绝。
只要我的八颗能量晶石还在我身上,我就能长长久久,无拘无束的陪伴我的母亲洛河,快乐而无敌的活到天荒地老。
可惜,我好心一片,父神却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强行霸占我的七颗能量晶石,致使我神识涣散,沉尸洛河深渊,被那些污秽之物一点一点蚕食掉了身体。
我恨!
恨这个背信弃义的世界!
恨那个道貌岸然的父神!
更恨神界所有的伪君子!
所以,我祈求我的母亲洛河,助我一臂之力,将我的怨念传达出去,这才得以撼动了上古神器:一缕相思笛。
这笛子,我清楚得很,它的生命之源来自洛河,是受我洛河之水的恩赐,才有了意识生命,但它的力量却来自万物复杂的情感。
只要万物之中有动情,动怒,动怨,动恨,都是它力量的来源。
所以它相当的强大。
也只有它的这份强大,才能助我达成所愿。
好在,它来了,在我仅剩一半骨骸之时,赶来见我。
它问我:“洛河之神焱兮,你希望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我还能有什么希望,我不过是一副残缺的骨骸,还能有什么要求?
除了复仇!
透过神识,我告诉它:愿以我的半副骨骸为代价,赠由它吸食,助它拥有无坚不摧的身躯。
条件就是:它必须同时将我的神识与我身上最后这颗晶石一起吸纳笛中,想方设法让晶石获得重生之力,助它与神识结合修成人形,待它破笛而出那日,便是替我颠覆神界,向父神索命之时。
这就是我与笛子,同生同亡的前因。
我靠着它苟延残喘,也靠着它躲过了父神的眼睛,经过一千万年的修整,终于有了独立的生命,虽还不能离开笛子,但意识初成,破笛而出,指日可待。
静卧笛中时,我开始酝酿我的复仇大计。
听闻,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靠着我的七颗晶石,父神容光焕发,神力倍增,神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很好,用我的命,博了一世盛名。
既然你如此爱惜你的羽毛,那我就亲手来一片一片将它们撕毁。
我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父神之子白止在东山殿外的深林里与尚在笛中的我偶遇了。
我使了个计,花去六百万年的时间,终于与这白止成了心意相通的有情人。
还记得我曾在人间,被化名为白止的康回抓住,困于梦境,曾调戏过的一个神族王子吗?
他被侍从称为殿下,被母后劝去娶牡丹神女。
没错,那就是父神之子白止,也就是日后的魔君康回。
我不但诱惑了他,还用尽花言巧语,破坏了他与牡丹神女的婚约,然后怂恿他吹下一缕相思笛,渡我出笛。
他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位成功吹奏一缕相思笛,求得心愿的神者。
古典记载,结局不美好。
这个结局,有什么不美好?
我想着逃出笛子之后,就与他情定终身,回到东山神殿,以白止王妃的身份去问候一下父神那个老匹夫,再伺机夺回我的七颗能力晶石,让父神彻底灰烬,让子弑父轰动四界,让天家之脉遗臭万年。
计划是这样的,结果却偏离了预想轨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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