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旭在睡梦中看见了一面白色的墙,那面墙无边无际,仿佛虚无一般的存在。他清楚自己在梦里,但也清楚暂时逃不出这个奇怪的梦境。面对这堵莫名其妙的墙,他用力一转头,忽然天空就明亮了起来,他抬眼看去,整片幽蓝的天幕犹如一块毫无瑕疵的玻璃碗罩,将肉眼所及廖无人烟的千里雪地衬映得愈加孤寂落寞。然后,他想起了月桃,那个曾经无数次依偎在黑暗中缠绵悱恻的女人,她的那张脸像一枚荣耀的勋章深深刻入了数以亿计的脑细胞中,嵌入他每一个分子架构的间隙里——他想,就算过了亿万年,哪怕宇宙重新塌缩成一个奇点,再无引爆的可能,他依然会永远记住那张白皙明净如同雪花一般的面孔的。
随着木板床的“咯吱咯吱”声,他在剧烈的晃动中惊醒过来,双手乱抓着空气。停罢下来,他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双鬓和额前的刘海,阳光透过薄纱似的窗帘透进来薄如蝉翼的一层,覆盖在他额前一角。他伸手抓了抓旁边的被褥,发现月桃以前睡过的地方,空白得像块没有岁月痕迹的石头,光溜溜的,令人黯然神伤。
他赤着双脚着地的时候,整个人毫无预兆地自然伸了懒腰,像只睡眠充足的猫,打了打哈欠。他挪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半透明的窗帘前,朝两边不急不缓地推开窗帘,一缕冬日温暖的阳光随即扑打在整个油腻的面孔上,黑暗与光明瞬息的转变让他猝不及防地闭上双眼,嗅觉深处闻到了来自宇宙洪荒时代的味道。
他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看着马路上稀疏的人影: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在公司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脑喝茶,等待着倒数的日子在激动人心的欢乐中流逝。他不知道欧美那些企业在圣诞节前是不是也是这一番景象,但在中国,或者说羊城,年底的最后几天纯属打秋风,白领工资,老板们似乎也乐得其所。
冬季干燥的环境让午休后精神饱满的人神清气爽,他趿拉着拖鞋,下楼在浴室里冲了个暖暖的热水澡,心旷神怡。再也没有那么多烦恼困扰着他了,自从他的财产里多了二十几万现金开始,他意识到未来将是他大展宏图的时代,他的抱负不再只是空想中的白日梦,而是一片逶迤在平原上的花海。
“妈,我爸呢?”他走出浴室,用一条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还在生我气啊?这都几天了。”
路秋蝉手里拿着一件打底衫焦急走来,“快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别管你爸了,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子,一辈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要不是你真的打了钱过来,他还真会为了脸上的二两肉去寻了短见。我快被他气死了。”
“那他现在去哪了?”
“他呀?”路秋蝉手里卷着T恤往安旭身上套去,“他还能去哪,不是说安光他们回来了么,八成去安庆南他们家了。”
“哦。”安旭顺着母亲的手,将黑色的打底T恤穿了进去,“那我也去。”
“你去瞎凑什么热闹,你就别去了,免得堵心。”路秋蝉像在奚落小孩子般说道,“每次安光一回来,你那几个姑姑叔叔就往那边聚,看的是什么呀?无非就是他看着前程似锦,先巴结巴结,日后好有求于人。你去了,只会被他们暗地里嘲笑。”
安旭闻着身体散发出来的沐浴露香味,轻松地舒展着眉毛,走到茶几前,端起一杯茶水正准备喝。
“我的儿啊,那是凉了的茶不能喝,喝了会拉肚子。”路秋蝉急忙走过去一把抢走儿子手中的茶杯,如临大敌一般眉头紧锁。
这时,安庆元就走进来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气得吹鼻子瞪眼睛,抬头一看见安旭,心中的火更像加了油似的蹿了起来,呼呼大喘,像头因为耕种劳累过度的老牛。
“你去瞧瞧他们,你的那些三姑六婆,大伯三叔,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安庆元来回踱步,双手放在后面,像一只被火烧到屁股的蚂蚱,“他们一边夸着你那个哥哥安光,一边鼓吹什么‘读书无用论’,说马云高考数学才考一分,说比尔盖茨大学念到一半发现没啥用。咱们这几家人里也就我们出了两个大学生,人数最多,他们这么说不是明摆着打我老脸么!”
“活该,前两天安庆南都撕破脸皮了,按理说你钱都给他了,还去作甚?不是自讨没趣么?”路秋蝉一脸鄙夷地瞪着安庆元说道。“安旭你今年跟安如也不准去安庆南家拜年。”
其实他早就不想去了,要不是碍着父亲前些年三催四催的,他和安如都不喜欢去那些势利眼的亲人家里拜年。当然,母亲那边的亲戚现在也是少走,毕竟外公外婆就生了母亲一个女儿,那些所谓的“舅舅”其实都是堂舅,论道理算亲就亲,说不亲也就那样子。他想着,国家倡导精神文明建设,大部分原因可能正是为了建设农村人那种极度贫瘠的思想,动不动就露富,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
安旭没有心思听父亲的唠叨和抱怨,将一件外套挎到肩上,伸手从口袋里顺势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朝门口缓慢走去。
临近过年前,马路上来往的车多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紧张而又温馨的气氛,那种亲人们即将喜聚一堂的欢乐在过往路人的笑声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老国道的十字路口边,一辆大巴车停在熙熙攘攘的村口路牌下面,陆陆续续下来几个衣着时尚的人,车底侧面的两扇电动门紧跟着升了起来,露出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和行李袋。跟车员用力从小山包似的行李堆里拖出那些贴了标签的行李箱递给下车的那几个人,很快一群三轮车像觅食的蚂蚁围拢上去,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师傅唾沫横飞询问着他们的去处,问他们用不用搭车,在明显得到有人来接的回答后,一哄而散,就好像那块食物顿时间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或者从一开始就不是食物,只是被假象蒙蔽了嗅觉。
安旭掸了掸烟灰,掐灭了几乎剩下烟嘴的烟头,看着他的两个眼熟的小学同学从前面拉着行李箱笑容满面地走来。
他们彼此打过招呼,简短寒暄了几句,便挥手别过。这两个女同学是从深圳回来过年的,安旭跟她们很多年没有联系过,看样子在外面过得挺好,只不过似乎依然都是形单影只,在即将步入三十虚岁的年纪,还没有一点初为人母的模样,仿佛还是当初毕业时的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永葆着青春的痕迹在各种修饰打扮上耗费不少功夫。安旭其实知道,现在很多晚婚的女孩子并不是没有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而是那些她们所喜欢的人,都没有她们走入社会三观蜕变后所艳羡和钦慕的模样,外在和性格已经不再是首要择偶条件的最低标准,国家经济的几何式跨速度发展演变出来的物质需求不断催生出了各种新的人生观;没有人甘愿落在经济大潮突飞猛进的脚步后面,没有人甘愿庸庸碌碌像沧海一粟般被淹没在交际圈中;他们充满着野心,充满着狼性,只为把自己尽量活成焦点。
不是吗?他曾经也无数次幻想过自己高高在上的样子,把别人不当一回事,把曾经看不起自己的那些人用最奢华的阵容踩在脚底下不敢发声,然而曾经又多么孤立无助,又多么彷徨失措。现在他把一切都看得很轻,只是久久还会偶尔回味跟月桃的那段辛酸往事。
正当他准备继续往老国道对面走的时候,有个声音喊住了他,他回过头,看见几个熟悉的高中同学坐在一辆银色的丰田锐志轿车里面,正笑嘻嘻看着自己。
“安旭,我们一起去看县春晚吧,我们有票哩。”
晚上的演出很成功,他们作为压轴人物出现在最后的节目中,引起了全场热烈的反响。
说起夏唯安,很多新生一代的青少年还是认识的,在他们激情四射地呼号声中,其他不知所云的人也鹦鹉学舌起来,跟着大声尖叫呼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提现他们不落潮流的时尚感。不过,台上那两个人还是很有才华和默契的,就那样一弹一唱,鸾凤和鸣一般,阵阵音乐仿佛天籁之音。
最后全场的演出是在夏唯安的一支舞蹈中结束的,成轩泽站在舞台后面的幕布中,透过缝隙看着那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像一只灵动的天鹅一般到处扭动腰肢跳跃着,时而如同环绕山峦的云雾低沉内敛,时而如同席卷天地的狂风肆意张扬。他有一瞬间是心动了的,却在心跳加速像过山车一样带动体内肾上腺激素的时候,急忙错开视线,走回杂乱不堪的后台化妆区。想想没有男人不会为她那样的女人心动吧,或者说,人其实跟动物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见到美丽不可方物的异性,肾上腺激素就会飙升。
他坐在化妆台的镜子前发呆,平息着心中那些踩过道德底线的念头。仿佛是两个不一样的灵魂在互相撕扯着,他肚子疼痛一般地扭曲着面容,用双手扯了扯额前浓密的刘海。
这时,外面涌进来一群女孩子,像争夺食物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一个参加演出的女孩子羞涩地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一侧,说道:“你叫成轩泽对吧?刚才看你演出的许多女孩子,都想过来加你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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