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叫天鹿花园。
据说,建国初期那会儿这地方属于羊城的边角料,几个小村落的贫困程度不亚于乡下农村,荒地很多,却根本没有外来人员愿意跑到这旮沓。几个村支书一合计,想了一个妙招,规定凡是来此地开垦的,只要锄头落下的地方,都归他们。于是,陆续还是多多少少来了些人,他们或是攀亲带故而来的,或是在原来的地方生活不下去跑来的,但是,几个边角料小村庄终归热闹了起来。
到了21世纪,国家经济腾云驾雾一般直冲九霄,地理面貌焕然一新,随着一线城市建筑面积的扩张,几个村庄的部分土地也迎来了拆迁大潮。
虽然是回迁房,但因为地广人稀,支付了相应的土地供给开发商建造别墅以后,开发商无偿为他们开发了楼距间隔巨大的天鹿花园。
听说当年过来开垦的第三代后人中,有人分了20套房子,大的116平,小的62平。
月桃想着,那些人真是令人羡慕嫉妒恨啊!虽然没有房产证,但街道办事处印发的盖章证明此处房产使用权限为70年。不能按揭,但是便宜,在市区房价水涨船高到平均一平接近6万元时,天鹿一套62平的二室一厅总价才不到80万。只要80万,就能够回家跟人自豪地说,我在羊城有房子了,我在羊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不过,前两个月听说北区有人从18楼跳了下来,整个人砸在水泥地上,全身骨头基本都断掉了,法医赶到现场时,看到了一堆像烂泥的东西。而那个跳楼的男人,就是传闻中分了20套房子的那个人。
“你说,为什么那个分了20套房子的人,还不到几年,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说话的人是月桃,她用一双温润的大眼睛看着走在身边的郑君耀,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连走路的姿势都彰显着一副与众不同的气派。没有从小的耳濡目染,是绝对学不来的。
“因为他不懂得珍惜。”郑君耀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据说刚分到房子以后,他马上卖出了三套,用来买了宝马七系和自住房的装修。不久后,他就开始嫌弃自己的老婆人老珠黄,整日整夜不归家,在外面包了情妇。为了供应情妇的巨额花销,他又卖了五套房子,拿着那么多的钱,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花不完了。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他被带去澳门赌博,第一次赢了几十万回来,不到两天,又乐呵呵跑过去继续赌,第二次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输光了身上带去的所有钱,于是,他回来又卖掉几套房子,想回去把输掉的钱赢回来。听说不到半天时间,他就把前一次输光的钱统统赢回来了,本来他也想就此收手的,可是侥幸心作祟,见自己手气那么顺,就想着再赢几把,谁知道,呵呵,他不仅将所有的钱都输进去,还拿了赌场的高利贷。有人给他做担保,做担保的那个人正是带他去赌场的那位好朋友。”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他想着第四次去澳门,只要能赢回之前输掉的钱以及欠下的高利贷,就从此戒赌,所以他给自己留了两套116平的房子以后,把剩下的房子全部卖了。他想着,就算这次过去输得血本无归,最起码还给自己留了一套养老用,给儿子留了一套娶老婆用。天知道,只用了两天时间,他把带去的巨款输得一干二净。他红着眼睛回到羊城,觉得自己真是作孽,前几代人的积累都给他一下子几乎败光了,然后,后面估计你应该能猜到。”
“无非就是,他还是不死心,卖掉了剩下的两套房子,还有车子,最后,重新变成一个穷光蛋。”月桃说。
“主要还有,他老婆跟两个孩子都跟他断绝了关系。”郑君耀一脸沉重地说。他总是喜欢在谈论这些人间悲剧的时候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悲天悯人的表情,月桃觉得,这是成大事那些男人应该具备的品质。不是吗?看过那些亿万富豪的自传,谁不是常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所谓“格局决定高度”,说的正是这些人。
“你说他老婆孩子这样子对吗?难道房子和金钱,比起至亲骨肉还要重要吗?”月桃眨着眼睛,像个可爱的小女孩。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我总觉得首先错的是他自己,他太不把自己家里人当回事了,只想着自己挥霍。”
“哎呦,”月桃娇嗔道,“那你以后会不会变得跟他一样呐?”
“当然不会,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他笑笑,“天堂地狱,一念之间。”
月桃用一双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这个自称华南理工毕业的才子,心中都是满满如同溢出杯子的蜂蜜,甜腻极了。她想,自己终究还是迷途知返,找到了能够陪伴自己下半辈子的那个人。没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情了。
很多人都以为她爱的是他的宝马香车,爱的是他背后有个财势力大的家庭,爱的是他给予的生活物质保障,然而,她觉得他们都误会了,其实她真正爱的,是对方全身流淌的那种成熟稳重,是对方愿意甩开衣食无忧的那种自食其力,是对方分析事物时不受主流思想左右的那种自我意识。他很勇敢,也很有气魄,他未来绝对能够给予她想要的一切美好向往。
她深深吸了一口雨后冬夜的清新空气,伸手帮郑君耀拢了拢没有拉拉链的外套。她从来不敢想象,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还能遇到郑君耀这种无数女生视为结婚最理想对象的男人,光是听他的名字,君耀,都能想象出他家大业大父母对他寄予的厚望。她相信总有一天,郑君耀会实现自己离家出走前对父母的诺言,带着见证自己成长的公司意气风发地回到父母身边,不再是以前那只在父母眼中嗷嗷待哺的小麻雀,而是展翅遨游天际的雄鹰。
她十分感激微信这个即时通讯平台,成为了她跟郑君耀缔结姻缘的纽带。
“呃……”郑君耀摸了摸口袋震动的手机,“我接个电话。”
他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接听电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急,但是没有办法,年底到了,上面挂靠的公司都放假了,财务发不出钱。但是可以放心,工程款上个月已经到了他们账户。”他的声音有些焦躁,“我很体谅大家,这一年来大家都不容易,不过就是几个月的工资,要不是我年底挂靠新冠建筑公司中了江门金葵公园的标,这点钱简直微不足道。”
他眉头紧锁,很认真听着另一边的回话,接着说:“这个标你又不是不知道,总包三个多亿的造价,我不给规划院千八百万意思意思,人家会让我夺标吗?所以为什么公司账户里没钱,你是知道的。你就跟兄弟们说一下,忍一忍,熬过了这个春节,我把这个标转手卖出去,我给他们拖欠的工资加百分之五十。”
他又停顿了一下。
“你还怕卖不出好价格?”他“噗嗤”一声,冷笑起来,“公园属于市政工程,市政工程你还担心卖不出十个点?我说你做这么久工程是不是做糊涂了?去年汕头一个小破公园一点三个亿的总包你知道卖了多少个点吗?整整十六个点,听清楚了,十六个点!我告诉你,市面上总包但凡三个亿以上的,没有最少十八个点,免谈。”
谈话内容最终趋于平静,他们开始将话题转到一些不痛不痒的工地活儿上,讲着来年要如何开源节流,如何精兵简政。
“放心,你跟着我好好干,我会履行分股给你的承。,我你又不是只认识一天两天,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不会丢掉自己的人格。”
他收了线,转过身来,重新换上一副轻松自然的表情,走过来牵起月桃的手,继续在平坦的水泥小路上悠闲散步。
月桃侧脸看着对方,长时间的沉默。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呀?”他突然转头,莞尔一笑。
她温柔地抿嘴摇了摇头,放开了那只被牵得紧紧的春葱玉手,脸色随即变得异常严肃,“为什么?为什么你有压力要一个人扛着,而选择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你以为我也是那种只会跟着你享福贪恋你钱财的女人吗?”
他笑着的脸,也突然僵了,安静地站在月桃身边,看着被路灯拉得冗长的影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如果你是这样看不起我的话,”月桃目露凶光,气定神闲,“我看我们没有必要继续走下去,算我瞎了眼。”说完,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郑君耀方寸已乱,心急如焚地追上去,将她整个人被背后紧紧拥进怀里,神情悲伤,“我知道我还不够好,我从来只想着靠自己一个人去拼搏,不想连累身边的人,尤其是我爱的人。我想着,只要努力坚持下去,风雨过后总会见到彩虹,但我没想过自己的也会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不过虽然有压力,但压力也是动力,我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
月桃落下两行泪水,低沉地抽泣着。幸亏他们漫步到的花园角落里这个时候刚好没人经过,不然样子一定很狼狈。
“刚才工头说那些工人们打算去劳动局起诉我,我现在只怕事情闹大对公司形象不利,会影响来年的工程进度。”他恢复了正常的理智和表情,将环在月桃腰间的手放轻松了一点,“不过应该没事的,我已经让工头好好劝劝大家,安安心心回家过年,过完年回来,我一定不会辜负他们的。”他停顿一下,又轻叹一口气,“只是确实太对不起大家了,原本都想拿了工钱开开心心坐车回家陪伴妻子儿女过个好年,都怪我没认真盘算公司账户所剩的钱,有多少就投多少,实在太对不住他们了。”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2182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