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赤阑殿时,便见大殿前坪的歪脖子树下站着一雪衣男子,隔得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
若换做是白止,决计不会这般冷傲。
我放下窗帘,待火轿停稳后,方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冷冷一笑:“冰王好雅兴,不远千里,来赤阑殿赏落日余霞。”
云湛脸色微起风阑,冰魄色眸子上的白霜又厚了一分,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精神不济,巍巍颤颤,从身后拿出一盒子:“此物,还给你。”
我瞟了一眼,那盒子,我认得,里面装着我让司闭送去碧落城的休夫书,遂哼了一声,不客气道:“这种东西,岂是凭心情送来还去的?”
云湛悬在半空中的手抖了一下,眼神迷茫,语气冷而不颤:“当初我心如止水,你不请自来,我明知你心性,也看得见今日这结局,但我还是堵上了这一世的安宁,疯了般陪着你闹,只为能与你走到最后。我都这般了,还不能让你别舍弃我吗?”
话是凄凄惨惨戚戚,但听到我耳里,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他这是在跟我计较,我与他之间,到底是谁先招惹了谁?谁坑害了谁吗?
牙齿便自己咯吱咯吱挠着心,暗道:若真要算,还真不是你这般算的。
怎么也得从五千万年前说起才公平吧?
当时,我一片痴心,付出所有,你又何曾看在眼里?若没有你当初的看走眼,我怎会悲凉收场,再次封冻三千万年?没有封冻,何来现在的焱兮?没有焱兮,白止又怎会落个如此下场?
你觉得不值,那我与白止呢?
一个痛失挚爱,一个丢了性命,怎么算,都比你这点失情要更惨痛吧?
还敢跟我计较?
血气渐渐上涨,胸口起伏得愈发迅猛,一团子火急欲冲腔而喷,怀中的肉包子到底不是俗物,立马就感觉到了,伸出两条短前腿,努着嘴使劲往我胸口蹭,将我愤怒的神识又拉了回来。恍然若梦般,低头拍拍肉包子,吐了口气:“冰王言之有理,本君招惹你在先,红杏出墙在后,这封休书怎么也轮不到本神君来写,那本神君就静等碧落城公布于世。”
“焱兮。”
云湛一番深情告白,却得来我这般不领情,自然又要心情沉重了,口里这声呼唤,哽咽得不似是从喉咙深处出来的,而似从心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般,听得我又有点不知所措。
“本神君身体抱恙,需要休养,冰王好走,不送。”
我生怕自己保持不住,又露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惹得这尊冰雕心猿意马,陡生麻烦无数,让自己这番努力前功尽弃,遂想溜之大吉,敷衍了事。
只是,他哪里肯罢休,收起盒子,跨步而来,司闭总算识相了一回,疾步挡在我与他中间,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冰王,请留步。”
“让开。”
“恕司闭不能从命。”
我听得身后这准备开仗的架势,抱着肉包子,头也不回的溜了。
“焱兮。”
“冰王留步。”
司闭好样的,将云湛缠得那叫一个寸步不让。
“难道连你也认为,焱兮与我的婚约真的不应续存吗?”
云湛伤心的望着一向最是懂事的司闭。
司闭又作了个揖,方道:“我家王自那日回来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躺在床上,除了流泪还是流泪,一心只想随那人族去了便好。好不容易,今日终于有了点心思,愿意出来走动。虽还是郁郁寡欢,但话多了,也有了笑容,司闭瞧着,她这是想开了。再给些时日,不说完全忘记那人族,但也不至于失了往日风采。能如此,司闭也心满意足。到了那时,冰王如果仍然坚定与我家王的情分,愿意将她与人族这段翻篇,那司闭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全力相助冰王。”
“你说了半日,无非是让我接下这休书。”
司闭又拱了拱手:“王的秉性,冰王不是不知。眼下她心思未定,情殇难却,自是谁的话都不会听,谁的情分都不会顾,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您步步紧逼,只怕是心愿难成。既是如此,您何不大度到底,给她一个喘息的空间,等她缓过这阵子,再来与她讲道理?”
“……”
“再者,现在她与人族一事正闹得纷纷攘攘,此刻应您之求,嫁入碧落城,司闭觉得,等到成婚大喜那日,道贺的神君们怕是真心祝福的少,看笑话的多,反倒辜负了您一片真心。”
“……”
“司闭跟着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对王的心思不说有十分把握,但八分还是有的。冰王,可信司闭一回,先回碧落城吧。”
“依你之见,她这个喘息,需要多久?”
“这……”
“算了,你一片好心,我又何必为难你。我回去便是。”
我隔着窗子,见到云湛落寞的转身离去,心里不禁对司闭刮目相看。
“王,您这是在瞧司闭,还是瞧冰王?”
司至冷不丁的冒出来,踮起脚,扯长脖子,也顺着我的眼光望过去。我被这阴风冷鬼般突然现身的方式震撼到了,转身就是一脚,踹得他满地打滚。
“王,您,您喜新厌旧。”
司至干脆滚在地上不起来,指着我怀里的肉包子,满脸委屈。我白了这货一眼,直接从他身上踩过去,欲离开此等妖孽之地。司至却愈发来劲,翻身抱住我的腿,仰着头,哀求道:“王,您,您说,您怀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凭什么让您抱着走?”
“撒手!”
“您不说,司至不撒手!”
司至发着嗲,拖出长长的尾音,完了,还不忘将身体抖三抖,吓得我打了个冷战,抬起另外一只脚,一顿猛踹,边踹边大骂:“司至,你这只骚鸟,你是中毒了还是中邪了?赶紧给本神君撒手!浪荡货,少把你在外面那些唬人的把戏,带到赤阑殿来显摆,本神君不吃这一套!撒手!撒手!!撒手!!!”
司分站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半响才吞着口水,支支吾吾道:“王……司至,好像……晕了。”
我不解气,又补上一脚,方骂骂咧咧的走了。
半道碰到打发了云湛的司闭,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准备撇开他直接回寝殿,又想起不摆平这几只浪荡货,必是难太平,遂又折回来,冲着他嚷嚷:“你去告诉司至那只杂毛鸟,本神君好得很,用不着他宝里宝气低贱到无耻拿他的小机灵来逗本神君开心。”
“恩恩。”司闭微笑着点点头:“司闭一定会教育好他们三个,不让王费心。”
“你,这......怎么笑成这副德行?”
我指着司闭那慈母玛利亚般撒发出浓浓爱意的笑脸,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气急败坏的吼道:“不准这么鬼笑!”
“是,是,司闭不笑。”
“不笑,那你这脸上是什么?”
“这不是笑,司闭的脸本就如此。”
狡辩。
我哼了一声,这赤阑殿都疯了,全是疯子。
骂骂咧咧回了寝殿。
自此之后,赤阑殿总算平静下来了。
我整日抱着肉包子,不是坐在歪脖子树下怡然自得的偷懒躲闲,就是躺在血玉床上舒舒服服的蒙头大睡,好似我真的忘了我与白止,与云湛之间的事,也好似我从未离开过赤阑殿,日子本就是这样过下去的般。
见我如此,四只鸟也安下心来。
司闭一如既往的在火神殿与赤阑殿之间奔波,料理族中事,管好我们的吃喝拉撒;司分仍是让人不省心,毛手毛脚,干不成一件漂亮事;司至安生两日后,终是坐不住了,打着替我寻访美容秘方的幌子,到处惹是生非;司启,他还算识相,生怕碰到我,惹我不快,日日窝在自己寝殿内,甚少走动。
又过了几日,慕辰来了,赤阑殿的清静只怕是要一去不复返。
这是我见到她第一眼的第一反应。
说实话,我与慕辰虽要好,但我天生脾气古怪,不喜欢贴着别人标签的生灵跑到我的赤阑殿骗吃骗喝。
慕辰一听,傻了眼,拉着我的袖子,哭哭啼啼,说她与柳陌本只是讨论她穿红色好看还是紫色好看。她自个觉得红色更能衬托她的花容月貌,柳陌却坚持紫色才显王后气质。争着争着,就变成了互不相让,动手动脚,她一怒之下,卷起一件单衣,跑了出来。原想回娘家,不巧她恩爱无比的爹爹与娘亲借着体验生活的名头,云游四海,过二人世界去了。她自诩过不惯寂寞空虚冷的日子,遂转道来了长白山,求收留。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戳戳道:骗鬼吧。
她瞧我这不为所动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哭,嚷嚷着她要休了柳陌,余生就在赤阑殿做个为我端茶送水的宫婢,求成全。
我没好气的又将白眼从左边翻到右边,鼻子哼哼两下,不表态。
慕辰没辙了,干脆卷起袖子,将眼泪一抹,换了副笑脸,嘻嘻道:“我实话说了吧,前日云湛特意跑来求我,我才咬着牙别了我亲爱的柳陌,千里迢迢,跑来监视你。”
这还算个话。
冷冷道:“继续。”
慕辰嘟起嘴:“云湛的意思,是要我来探探你的口风,看你是否忘了那人族,愿意收回休书,与他重修旧好。我家柳陌也是这意思,所以,我就来了。”
“那你探也探了,可探出个结果?”
“这个……”慕辰上上下下将我看了一遍,突然,眼睛放光,一把夺过我怀里的肉包子,惊喜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好可爱。”
我刚要说:这不是个东西,是一只猪。猪,记得啵,就是曾经将你拱得一身猪屎臭被人族嘲笑了十天的罪魁祸首。
却见肉包子那张白皮细脸臊得通红,不禁生出一阵邪火。
乖乖,我承认慕辰的身材比我热辣、火爆,但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想我日日抱它在怀,它除了打呼噜睡觉,就是眯着一双细皮眼装淡定,何曾有过这等生理反应?
冲动之前,不甘心的低头瞅了瞅自己:一马平川、不见波澜;抬头再看慕辰:波涛汹涌,沟壑分明。
顿时就傻了眼。
好吧,我承认,我与慕辰之间,的确相差甚远。
裹了裹衣服,眼睁睁瞧着慕辰这白痴顶着那么两个胸器,将肉包子左边抱抱,右边耸耸,然后扣到中间的深沟里,喜不自胜时,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尊心,莫名其妙的碎一地。
“呀,它流血啦。”
慕辰正逗得起劲,突然举着它大叫起来。
我没好气的白了这个蠢货以及她怀里那只骚货一眼,暗道:能不流吗?人家怎么说也是只公的。
“焱兮,你快瞧瞧,它是不是受伤了?”
慕辰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赤阑殿的目的,哭丧着脸,着急得很。
我瞧着她那已经湿润的眼睛,心里叹然:竟然指望她这智商来做探子,云湛呀云湛,你那脑子不会也是被什么东西挤了吧?
遂伸出一只手,直接命中肉包子的短脖子,掐得它四蹄狂舞,叽呜叽呜的乱叫。
“焱兮,你弄疼它啦?”
慕辰瞧着,忍不住替它打抱不平:“你怎么能这么粗鲁?”
我重重的吐了口气:柳陌,你确定你派这婆娘来是帮你好兄弟说媒,而不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我将肉包子揽入怀中,狠狠抽了它几下,这东西到底比慕辰有灵性,抽着抽着,就主动把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慢慢嗦了回去。
我冷笑一声,将肉包子重新举到慕辰跟前,嘚瑟道:“瞧见没,它这毛病,就得我这么治。”
慕辰双手交叉,露出一副超级崇拜的表情,风骚的说:“焱兮,你太厉害了。我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焱兮,它叫什么?”
见我冷着一张脸,慕辰又讨好的蹲在我身边,双手撑着下巴,笑嘻嘻的指着肉包子问道。
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管它叫什么!慕辰,我警告你,赤阑殿没有多余的空地给你容身,赶紧滚回幽都之山,该干嘛干嘛去。”
“焱兮……”
慕辰艳丽的小脸皱成一团,嗲声嗲气的哀求道:“求收留。”
我转过身,背向她。
她又贼溜溜的跑过来:“焱兮,我保证,我会好好服侍你的。要不,我现在就给你露一手。”
话刚说完,我还来不及婉拒,她已跑到我身后,举着两拳头,轻一下重一下,瞎捶起来。
“痛……”
我没料到她这么没轻没重,半边肩膀就垮了下来,脸色惨白。
慕辰一见,急了:“焱兮,你,你怎么啦?”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强忍巨痛,急促道:“别嚷。”
“你,你,是不是……”
我点点头。
这段日子,我虽全心全意养伤,巴望着自己早日康复,奈何这身体,就是不见好,为了不让司闭他们察觉,我整日里只好躺躺坐坐,无心任何事。
不想,慕辰这般急躁,竟让我露了陷。这丫头,只怕……
“焱兮,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很笨,你身体没有康复这等机密之事,我若留在赤阑殿,有你监管,定能时时警醒自己,管住这张嘴。但我若是回了幽都,没你在身边提点,那我可不保证我不会说漏嘴。”
果然,才担心她来这招,她就真的用上了。
“焱兮,你要是真的不留我,我也……”
“我会让司闭腾出一间客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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