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眼见近日怀翼镇上不少家户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映得各家彩色绸带婉转流光，夜景下鲜艳光闪极为招眼。街道两侧的铺面愈是热闹，各种吆喝声四起，百姓已然开始断断续续的置办年货，虽是夜色朦胧，但街上仍是人声攒动，热闹非凡。
众人脸上均喜气洋洋，忙碌却充实着。
又是一年好去处，时光如梭，茫茫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悄无声息地湮没在了时间长河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够日久弥新，身姿犹在。无论心有何等夙愿，天道有常，又岂能事事遂人意。
公孙庆面色黯然的坐在酒桌旁，孑然自斟自饮。
他轻轻摩挲着青瓷酒盅，目光无神望远飘渺远方，仿若早已离开了周身的喧嚣红尘。
若璃与百里此刻正走在街道上，四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他俩自锦绣客栈出来便沿街一直向北，这条街南北相连直通怀翼镇，商铺行人尤为多见，算是镇上少有的商街。旁边摊贩不少在叫卖大小不一的各色灯笼，若璃看着新奇，移身凑了过去。
“姑娘，您瞧我这灯笼多漂亮，上面各种花卉都是内人手绘，姑娘貌美如花，灯笼配您真是太合适了！我来找找……牡丹如何？保准姑娘是花开富贵白金盘，美若天仙赛香娟呐。”摊主满脸笑意，在摊面上搜罗片刻自里面拿出一盏红艳通明的灯笼出来。
若璃接过来看了两眼，只笑不答。
“老板，她一定不想要这牡丹。”百里笑嘻嘻地抱起胳膊，挑着眉道，“你们做生意的不是特别会看人么，这样吧，今日若是能猜中她要什么，你家的灯笼我全要了。”
摊贩面露惊喜，拍拍袖口挺直了身板：“公子，您说的可当真？”
“当然。”
若璃瞧了百里一眼，他又想搞什么鬼？
见她面带不解地望向自己，百里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们现在无事可做，就随便玩儿了。”
摊贩的手不停在摊面上各色灯笼中点点划过，东瞧西望，最后从中挑出一盏：“两位一看便是金童玉女，柔情惬意，水仙寓意爱意长绵，送给姑娘可好？”
百里在旁边大笑：“好个柔情惬意！你问问她意下如何？错了错了！再猜！”
若璃瞪他一眼，俯身伸手轻抚画布，上面的水仙盈盈水润，娇艳欲滴，为淡色的灯笼面多添了几分柔情，烛火轻闪似是真有股幽香自里面飘来。“这花画的真不错，老板，你家夫人倒真是心灵手巧呢。不过水仙花虽好，却不是我想要的。”
“这……”两次都猜不中，摊主此刻犯了难，双手在摊子上四处翻找：“灯笼上的花朵这么多，姑娘心里究竟怎样想我怎么知道……莫不是杜鹃？莲花？金橘？又或者是……”
“要真把所有花名都道个遍，怎么还能算你生意人的本事。”百里连连摆手，“罢了罢了，还是我来选吧。”他微微弯下腰，自里面选出一盏小巧的灯笼，幽幽紫光闪现其中。
那微弱的光亮亦是画布映照着火烛才发出，画上是朵熠熠生辉的花卉，淡蓝偏紫，六个瓣叶向上包裹花蕊，其余几瓣微微下摆，似是鸟儿摇下的轻柔尾羽。
鸢尾花。
若璃微微有些诧异，不由回首望向百里，长而密的睫毛上下忽闪。
他居然知道自己想要的。
自见过鸢尾花后她便喜欢上了这种花，微微含苞轻摆而上，特别是那几片淡紫色的下曳瓣尾，微风一吹便摇摆颤动，花似翩翩起舞的蝴蝶。她还记得五月花开时节鸢尾花开，那花朵娇柔怯美中却透着缕飞扬飘逸，整片地面如同紫色的花海浪韵，一波一波，着实漂亮。
看她有些傻傻地怔在原地，那娇俏中带着憨实的可爱神色令百里柒豁然大笑：“怎么，我猜中了？”
“嗯。”若璃如实点头，手中把玩着那盏灯笼，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鸢尾花，是师父告诉你的？”
“你师父平日里忙的要死，哪有时间跟我说这个。若璃，咱们这般心灵相通，你如果少了我这朋友伴随左右，可真是一大憾事呐。”百里仍是笑得没个正经，薄唇微抿，勾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若璃不由白他两眼：“我又没说要赶你走，干嘛这么紧张。”
百里轻笑着自袖口掏出些银子递给摊贩，道：“你这一桌的灯笼太多，我搬着太不方便。喏，就拿鸢尾花跟那盏水仙吧。”
两人各执一盏灯笼继续往前走，路上说说笑笑，处得极为融洽。
不多时天上便繁星点点，虽是入夜，可街上往来的行人却丝毫不见下减，反而越聚越多了。夜下，朦胧月光笼罩街角，百里柒俊逸潇洒的模样让路上遇到的女子一阵脸红心跳，可当再瞧见他身边娇弱俏丽的那抹碧影，众女立刻变得愤愤不平，个个投以幽怨羡慕的目光。
两人浑然不觉自己已然变成过往行人注目的焦点，只是循着隐隐飘来的酒香，继续往北去了如泉酒家。
刚走至酒家门口，若璃一眼便看见了正独坐酒桌喝闷酒的那抹熟悉的身影。“公孙师叔？”她与百里柒同时回头相视对望，随即便相继进了如泉酒家的大门。
“师叔，你在这呀。”若璃径直走向离窗户最近的酒桌，在公孙庆对面盈盈坐下。百里也毫不客气地坐在她旁边的空处，随手将两盏灯笼放在桌子上。
公孙庆兀自发愣，听到有人说话才回过神来。
“是你们。”他扫了眼桌上之物，如往日般和蔼地笑，“方才去逛街了吧，还买了两盏灯笼，很漂亮。”
百里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夸张地砸吧砸吧嘴：“你也不差，躲在这自己喝美酒。不过这酒的味道甜中带香倒是有些特别，像是果酿。”他顾自为若璃倒了一杯，“还挺好喝，你也尝尝。”
若璃在桌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眨眼示意：师叔是长辈，不要在他面前太没礼貌。
百里立刻回以无辜的神情。
“这是芙蓉酿。”公孙庆悠悠地道，他摩挲酒杯望着里面的波光粼粼的酒水，笑中略带涩意，“虽算是可口，但比起焦蓉镇上做的，味道还相差甚远。”
焦蓉镇……若璃在心下默念，岂不就是宛山脚下的小镇。
公孙师叔此刻似是惆怅无魂，哪还有往昔神采飞扬的模样，就算是温和地笑也是隐藏了不少复杂的感情在其中，想来还是在念今日碧心出现的事情，黑泽的身世对于他应该也是个不小的刺激。
若璃不好多问，只好先端起酒杯轻酌了一口芙蓉酿。
她只觉一股甘甜自口中晕染开来，丝丝甜意中还带着些许花香，顺入喉咙中非但没有酒水的辣意反倒多了几分香甜，果真不错。
瞧见她那副很享受的模样，百里一乐：“以前就很喜欢喝花果酿，怎么样，要不要再来点？”
“以前？”若璃微微仰首，面带疑惑地望向他：“你以前见过我？”
百里顿了下，一便替她斟酒一边笑着打哈哈：“我猜的，猜的。女孩子口味都差不多，酸酸甜甜，你肯定喜欢。”
“……女孩子？你说谁啊？”若璃未曾将他敷衍的回答放在心上，只是顺着他的话茬随口问道。
“碧心……也喜欢喝芙蓉酿。”沉默良久的公孙庆忽然开了口，他双鬓尽白，剑眉高扬，原本幽深漆黑的双眸中似是现出了一丝隐有的柔情。
若璃知道他终于是要讲讲自己与碧心之间的事了，便轻轻地道：“师叔，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公孙庆悠悠长叹，眼神飘渺的望向窗外，似乎是回到了那段他认为已然淡忘实然仍旧刻骨铭心的时光。
“当年我授先任掌门之命下山寻查西南地带妖魔作乱之事，在湖边的芦苇荡里救下一条被魔猿欺负的的小蛇，当时它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我收了魔猿之后见它可怜便将它带在身边悉心照顾。那小蛇颇有灵性，憨态可掬十分可爱，此后逐日便有了感情，我也将它终日带在身边，养作伙伴。”
“过了半年之后，掌门再次派我下山，与妖魔厮杀之际一名碧衣女子出手相救，而后我身受重伤在焦蓉镇上修养，那女子对我细心照顾体贴有加，我那才知道，她唤作碧心，就是那条与我终日相伴的小巴蛇。”
公孙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顿了顿，继续道：“知道碧心是妖，我心忧日后该如何面对于她。掌门对派中弟子教条管规极为严苛，时常教导我们妖魔邪佞人见必诛，可我看的出碧心心地纯洁善良，并无害人之念……”
百里忽然不屑的撇了撇嘴：“事分两面，你那什么掌门不问缘由就异族必诛，修仙得道，我看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公孙庆面露难堪，沉声道：“先任掌门已经过世。小兄弟，死者为大，你嘴上应对家师尊敬一些。”
若璃把酒壶往百里面前一摆：“你别插嘴，自己喝酒去。师叔，您接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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