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是第二名。
林晏廓认为她们两个都做的很好，况且茉莉是第二名，所以结果公布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却不料茉莉从头至尾冷着脸。
散场时，茉莉拉住要搬凳子回教室的林晏廓，要求她道歉，她不明所以，问茉莉她做错了什么，茉莉什么都不解释，只一遍遍说要她道歉。
林晏廓没有说话，只觉得茉莉是因为没拿到冠军，心里落差大。
茉莉好几天没搭理林晏廓之后，突然出现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她还是要林晏廓道歉。
林晏廓拒绝了，告诉茉莉她没有错，所以不道歉。
第二天，林晏廓的同桌在桌子上画了“三八线”。
第三天，前一天刚做过值日的林晏廓被班长莫名其妙分配了卫生任务。
第四天，吴双的浅蓝色书包被人洒了红墨水。
……
她有些不知所措，就这样被孤立起来了，除了吴双，所有同班同学见到她就躲得远远的，原因是一个帮林晏廓捎过优酸乳的同学，到洗手台洗手时被一群女生泼水，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茉莉在教学楼前等她，身旁还站着几个高年级的女生，她还是要林晏廓道歉。
那天林晏廓在教学楼前哭了一场，当着来来往往同学的面，跟茉莉道歉。几乎她的那句“对不起”一出口，茉莉便挽住了她的胳膊，亲亲切切地替她擦掉了满脸的泪痕。
林晏走后的几天，她都没有去学校，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吃不喝。那段时间她瘦了很多，双颊陷了下去，面色发黄。她从林晏房间找到了一个打火机，蹲在窗口准备点燃窗帘时，茉莉就把她手里的打火机抢走了。
茉莉瞪着她，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们也在看着她。林晏廓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感觉恍恍惚惚，跟做梦似的。
茉莉把打火机向窗外掷，还是瞪着她，后来就哭了，梨花带雨。林晏廓蹲在地上，靠着墙，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不做任何动作，且一言不发。
茉莉哭着哭着就自己停下来了，慢慢靠到她身旁，轻轻抱着她，她知道那是茉莉，可就是止不住地害怕，如同受惊的小兽，自顾蜷缩。茉莉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后背安慰她，自己却不住抽泣。
林晏廓好像行尸走肉，心也麻木极了，生活过得更加暗无天日。之后茉莉每天都来，即使林晏廓不说一句话，茉莉还是会自顾和她单方面聊天，来时经常会跟着一个温柔的女人，那个女人会喂她吃很多东西——这是她记忆里最模糊昏暗，也最痛苦清晰的东西。
那一年除夕夜，林晏廓独自一人坐在窗台上看零点烟花，升空的第一束烟花完全开放时，模糊的爆破声中隐约有敲门声，随后是耳边炸雷一般响起的手机铃声，她一接通电话听到的就是茉莉的“新年快乐”，手机里和门口的声音如同二重奏，林晏廓忙跳下窗台，赤着脚跑到门口，一拉开门便看到笑嘻嘻的茉莉。
那天晚上她们喝掉了林晏廓冰箱里存的一箱冰可乐。
每次茉莉送的生日礼物都是她收到所有礼物里最贵的，她会在各种节日第一个给她发信息，会关切她的冷暖，会陪她笑闹，只有一个前提——顺着她。
这是个必要的前提，也是个使用次数极少的前提。
一股砭骨的冷风将林晏廓从回忆里拽回来。
林晏廓一哆嗦，没忍住搓了搓手臂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
“上次，黎子的事……”林晏廓欲言又止。
“她？不管她，反正她现在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了，不过她怎么样又不重要。”茉莉抬手将扎头发的橡筋扯下来，甩了甩头，“冷死了，我们回去吧。”
林晏廓点头，茉莉凑到她旁边，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两人本来打算去吃些东西，中途茉莉接到一个电话，一直是对方在说，她只管边点头边回答“嗯嗯嗯”，几个轮回后电话就挂断了。
“他们叫我们去玩，今天晚上圣诞呢。”茉莉转过头，看着林晏廓说道。
“对啊。”
圣诞节。
苏白约了她。
“那个，”茉莉顿了顿，才接着说，“是王祁生约的，他说要我叫你一起去，我只管‘嗯嗯嗯’了，不过也没明确意思，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去，当初你为了帮贝儿找人打架和他在一起就整天闷闷不乐，没想到逢场作戏，他到现在竟然还念念不忘？要当时我没跟我堂姐吵架，就能帮贝儿找人，你就不用答应和王祁生在一起了，都是我不好。”
“说什么呢，和你没关系。”林晏廓说完叹了口气。
“主要是他也挺有势力的，我不好直接说，委屈你了。”茉莉嘟了嘟嘴，说道。
“哎呀，小事啦。”林晏廓笑笑，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那我去找他们咯，你知道不去不好的，我找理由说你来不了了，肯定无敌完美的理由，保证他们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半根刺儿那种，你先回去吧。”茉莉松开挽着林晏廓的手，说道。
“好，谢谢你，茉莉。”林晏廓笑道。
此时此刻她的这一句感谢，发自肺腑，真诚无比。
茉莉离开之后，林晏廓到吴狄的奶茶店里坐着打发时间，不过吴狄没在店里，上课时间店里没什么人，小齐正在收银台前用手机看电影。
吴狄前几天买了两棵圣诞树，一买到便放在店门口了。
林晏廓玩手机到眼睛发花，手机屏幕上的小字微微有些重影了，她把手机连接充电线，搁奶茶桌上。她起身，连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算走走活动一下身体。
她走到门口，拨弄圣诞树上的小彩灯，没忍住打开相机，凑到镜头前，想和圣诞树合拍几张。
姿势和角度准备就绪，林晏廓正打算拍，却听到小齐开口，他说道：“狄哥不让拍照，好多小女生跑店门口来跟圣诞树拍照后，都被狄哥赶走了。”
林晏廓挑眉：“我也不能吗！”
“你当然能。”小齐秒怂，他电影已经看完了，准备来几局游戏。
林晏廓没好气冲小齐翻了个白眼，继续拍照。照片拍好，她打算发朋友圈，就看见茉莉几分钟前的朋友圈，是她们几个刚刚的合照，第一张是茉莉和林晏廓喝奶茶，第二张是林晏廓和她的鬼脸照，第三张是她们四个的，但乔露被打码了，脸上贴着一个吐舌头的emoji表情，接下来全是她和贝儿在海绵宝宝老年代步车前的合影，凑了个六宫格。
林晏廓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发朋友圈了。
她走到收银台前，双手撑着下巴看小齐打游戏，小齐在林晏廓来观战后莫名其妙连跪，林晏廓看着没兴致，便又转战其他地方。
手机铃声响起，林晏廓跑去接电话。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是苏白。
林晏廓看了眼时间，放学了。
“吴狄的奶茶店。”
“你没来学校？”
“对啊。”
“吴狄在吗？”
“不在。”
“好，那你等我，我去找你。”
苏白说完便将电话挂断了。
林晏廓放下手机，继续给它充电。
她坐到吧台椅上，拨弄着绿色盆栽旁边的招财猫，它上下规律地挥动爪子，林晏廓便将食指按在猫的爪爪上，如此循环，乐此不疲。招财猫的脖子上系着一个货真价实的铃铛，林晏廓正玩弄猫爪，瞧见那铃铛便被勾去了魂，她把心思放在那真能发声儿的铃铛上了。
那连接缎带的结，系在猫脖子后面，栓的是个死结，林晏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结解开。
嘿！
不行。
还真就和它杠上了。
林晏廓使了牛劲儿猛的一拽，还是没能将缎带拽掉，她又用力扯了两下。
小齐看着林晏廓这波操作，忍不住挑眉，但鉴于吴狄只会怪他而不管林晏廓做什么，所以他默默把注意力从林晏廓跟招财猫铃铛抬杠这件事情移开，回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游戏人物仅剩最后一滴血，小齐正打算逃跑，便被对手一招打死了。
林晏廓不死心，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来更硬的。
她把嘴凑到猫脖子上，张开嘴用牙齿咬那缎带，撕扯了几个回合之后，成环的缎带成功变成一条长条。
亏她牙口好。
林晏廓捧着铃铛，正打算伸出手得意地和小齐炫耀成果时，不经意瞧见店门口正看着她的苏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刚刚她咬缎带那一幕苏白看见了没有。
应该是看见了吧。
他会不会误以为她有狂犬病？！
应该不会。
“苏白？你怎么这么快，店里都还没人呢。”林晏廓为了掩饰尴尬，连忙扯开话题，并悄摸摸把连着红色缎带的铃铛放到外套的口袋里。
“一下课我就打车过来了，我们走吧。”苏白回答道。
“噢噢，好。”林晏廓点头，跳下吧台椅，跳下来时没踩稳，踉跄了一下。她很快地瞟了一眼苏白，只希望刚刚那一幕他没看见。
苏白全程看着她。
好吧好吧，看见就看见了。
她去拿了手机之后就赶快跟紧苏白的脚步，他没说去哪儿，林晏廓就乖乖跟着他。
“去看电影么，还是吃饭？”苏白突然停下来，转头问道。
林晏廓本来紧跟着苏白，按理说他突然停下，她该撞上苏白后背的，那就是一个充满粉红泡泡的故事了，不过林晏廓反应的过于及时，很快刹住了车，连苏白的衣服都没有碰到。
“吃个饭就可以了，我现在没心情看电影。”林晏廓答复道。
“好。”苏白说道。
两个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吃饭。
他们到时店里只有一桌人，待他们点好的食物上桌，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人。
林晏廓点了一份照烧鳗鱼饭，苏白要的是海鲜焗饭。
她拿着筷子拨拉了两下饭，夹着一块鳗鱼肉要送进嘴里时，停下来筷子。
她怏怏道：“对不起，苏白。我好像也没有心情吃饭了。”
“没关系，你今天下午为什么不来上课。”苏白只拿着筷子，他的海鲜焗饭也一口没吃，他很少会吃外面的东西。
“就不想去呗。”林晏廓耸了耸肩。
“旷课了还糟心？”苏白没有食欲，干脆将筷子搭在碗上。
“苏苏出车祸了。”林晏廓叹了口气。
“嗯？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听苏叔说，她进icu了。”
苏白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不久前还十分嫌弃他的，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此时此刻正躺在冷冰冰的重症监护室里，命垂一线。
“还有，我一个闺蜜和我吵翻了，心烦。”林晏廓补充道。
“是贝儿吗，还是茉莉？”苏白想了想，问道。
“不是，外校的。”
“你和她，比和茉莉好吗？”
“没有，就和贝儿差不多。”
“那就没有什么可心烦的啊。”苏白说着，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林晏廓看着他，回他以一个释怀的微笑。
善解人意。
“挺意外的一个圣诞节，居然是和你一起过的，还有我面前的这碗肉，出乎意料地吃不下。”她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你和那个外校的女生怎么了？”苏白没有接林晏廓的话。
“女孩子的事嘛，说不清楚的。”林晏廓道，“倒是你，我怎么觉得你有话跟我说？”
“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苏白大大方方回答道。
“你说。”林晏廓撑着下巴看他。
“你会撩完人就跑掉么？”苏白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是要圣诞节干点事情的节奏啊。
林晏廓没忍住笑了笑，抬手将垂到眼前的头发拨到耳后：“看人吧。”
“噢噢，那好，我知道了。”苏白点了点头。
嗯？
你知道了就没啦？这么草率？！
“你问这个干什么？”林晏廓不死心。
“没什么，就要你记着就好了，不要忘记自己说的话。”苏白回答道啊。
林晏廓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苏白想要干嘛。
点好的饭两个人都没吃几口，离开了那家小餐馆。
一路无话。
两个人来到天桥，趴在护栏上，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望着人来人往。
苏白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能不能告诉我……”
“茉莉吗？”林晏廓打断他。
苏白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是灯火通明的倒影。
林晏廓叹了口气，将和茉莉小时候的事情给苏白叙述了个大概，讲到一件事情可能就会扯到另一件事情，说着说着，竟然就到十一点了。
苏白只送她到街上，没有绕进小巷。
小巷里没有用来照明的灯，只有楼上还未休息的几家人，他们没有拉紧的窗帘边漏出的微光，轻轻柔柔洒落到水泥地板上。
林晏廓没舍得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她手机只有几丝电了，不知道亮着的话，剩余的电量能不能支撑到她回家。
「你回到家了吗？」苏白发信息过来问。
林晏廓低头回复他，一边不时抬眸看一眼前面的路，防止踩到小巷路面的坑坑洼洼，这些坑坑洼洼虽然比较浅，但不小心踩进里面很容易扭脚。
「马上就到了」林晏廓回复。
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到她家楼下了，那儿通常都会亮着灯，因为一楼的阿姨开了个缝纫店，她总会忙到半夜。估摸她今天没什么要忙活的，便早睡了，林晏廓看不见前方有光。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林晏廓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苏白的电话。
“喂，我快到家了。”林晏廓停下接电话。
“你自己小心些。”苏白给林晏廓丢了简简单单一句话。
“知道了。”林晏廓漫不经心地回答，似乎看见不远处的垃圾箱边有团模糊的影子，但隔的比较远，看不清楚。她疑惑地望着那边，又瞧见影子稍微窜动，约摸是跑过的流浪猫、流浪狗。
她不喜欢这些小动物，自然也没有无故泛滥的同情心，只觉得它们脏兮兮蹭到脚边时想躲开。
林晏廓继续向前走。
“这个点你楼上楼下的人应该都睡了，小巷里没有路灯，路面又凹凸不平，你一个人注意些，走路不要总低头玩手机，记得看路。”苏白又补充道。
难得瞧见他这么啰嗦，林晏廓沉浸其中，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嘴角上扬。
“好。”林晏廓乖乖应道，此时垃圾箱边那团影子好像又动了动，她好奇向那边走近。
“前面好黑，还有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苏白，我好害怕啊。”林晏廓努力憋笑，强行把这段话说完。
没事逗逗苏白是她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影子？”苏白在电话那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焦急问道，“什么影子。”
林晏廓噗嗤一笑。
她已经走近那垃圾箱，隔挺远都能闻到飘散在空气里的臭垃圾味儿。影子不见了，可能真的是流浪猫，流浪狗之类的。
“逗你玩儿啦，这条巷子我来来往往走了那么多次，闭着眼睛都不会踩到坑，哪儿来的害不害怕，放心吧爹，您姑娘还没有这么脆弱。”林晏廓笑道。
她正要继续往前走，不经意瞟了一眼那有半人高的大垃圾箱，却见箱子后蹲着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男人，他正抬头直勾勾盯着林晏廓。
好端端冒出一个大活人，林晏廓吓的失声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迅速起身，一手拽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抢过她的手机，丢到垃圾堆成山的垃圾箱里。
林晏廓脑子一片空白，周身全是股久置垃圾的恶臭味，还有那男人凑近后，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
她隐约能听见苏白在电话那头焦急询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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