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腊月笙上大学的第二年,大家就得到通知:“大学以后不再分配工作了!”
腊月笙对这个消息无奈地摇着头,但是他并没有气馁,毕业后毅然的返回了沈阳,在那里他找到了一个国营单位,沈阳红星机械厂。
“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主要是看图纸,然后根据图纸上的标注对零件进行检验,同时你要对这些产品负责。”一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五十多岁的男工程师,大家都叫他王工。
“哦!还有别的什么指示吗?”腊月笙,卷着手中的图纸,客气地问道。
“记住,年轻人,尤其是你们大学生,要虚心,别一过来就端架子,而且现在国营企业效益都不是很好,你要努力,争取早日转正!”王工。
“知道了,谢谢王工!”腊月笙。
这是一个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厂房,这里高大但却空洞,地上满是脏兮兮的油污,墙边也堆放着各种废弃或者国资残留的东西,而且在墙上还有不知道什么年代“画”上去的标语:“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另一边墙上写着“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哲学”
虽然红色的漆字已经脱落得不成样子,但!那是多么明显的文 革的印记啊!
看来这里也曾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严肃的“革命”!
腊月笙是这个车间一名负责检验的技术员,他这里管着3名女工,他们都是车工!
其中一名胖乎乎的大姐叫李桂凤,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扎着头,戴着蓝色的帽子!那种帽子不是她们喜欢戴的,而是工厂要求的,因为车工作业对女生的头发要求非常高,一旦头发卷入机器当中,有把头皮都撤掉的!
第二个是一名身材消瘦,个子不高的二十八岁女生,她叫韩晓琳,她竟然也是一名在沈阳念过大学的学生,不过她是被分配到这里来的而且也是正式工,她虽然认真的工作,可是她已经在这个车间里呆了五年,还是没有任何提升的机会,
她常说:“不被安排下岗就不错了,还要求什么进步啊?再说咱家又不是沈阳人,在这里没三舅、没四姨的,谁提拔咱们啊。”
当然她这个话是说给第三名女生听的,她叫吴春雨去年的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她高高瘦瘦的,是一名土生土长的沈阳人,她初中毕业就出来找工作,可是那个时候正好赶上国企下岗潮,很多大学生找工作都费劲,就别说她一名初中毕业生了,
可是她在18岁的时候,却幸运的进入了红星场,原因就是因为她的二叔在这里当厂领导,而她在这里一干就是7年。
比人家多读了六年书,最后还是干一样的活,这让韩晓琳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们成天开动着轰隆隆的机器,时不时的还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随着机器的转动,成条的铁削带着节奏逐渐拉长,腊月笙就在他们边上,一边看着图纸,一边用卡尺测量着各种数据。
中午他们组一起去食堂吃饭,腊月笙端着一个搪瓷饭钵,跟在一群人的后面排着队,那天中午他们吃的是冻豆腐炖白菜和尖椒土豆片。
“哎呀!这食堂的伙食真是越来越差了,你瞅瞅,这都什么啊?连个肉渣都看不到啊!他们放油了吗?”胖胖的李桂凤,敲着饭盆抱怨道。
“行了大姐,咱们就这个命,活一点都不少干,到头来吃得比猪还差。”侯晓琳也附和着抱怨道。
吴春雨和腊月笙则是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个人说话,只是不停地挥动着手里的筷子,往口中送着饭菜。
“唉小腊,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是分配来的吗?”李桂凤。
“上京重工高专。”腊月笙。
“大专啊?”李桂凤,一副失望的口气,然后她继续说道:“现在听说大学不是很好考吗?你怎么才上了个大专?”
“现在哪还有分配啊,你应该是自己找来的吧?”咽了一口饭的侯晓琳:“再说他那个时候大学应该还没扩招呢,咱们是没赶上好时候,如果让我现在考最起码也是个二本。”
“嗯!”本来是问腊月笙的话,现在腊月笙倒好像是个局外人,他也只能礼节性的答应了一声。
“哎呀,那你说你干什么到这里啊,现在效益这么不好,工资又那么低。”侯晓琳,一脸的遗憾。
“呵呵,现在工作不是很好找,而且我又是学机械的。”腊月笙。
“呦,咱们俩还是一个系的,你是学什么专业的?”侯晓琳。
“机械设计和机电液一体化。”腊月笙。
“呦!那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大东区新成立的汽车厂不是也在招工吗?你为什么不去那里。”侯晓琳。
“我还是想在国企里上班。”腊月笙。
“那是为什么,怎么跟你钱过不去啊?”李桂凤。
“不是,我就是觉得这里气氛好,不像私企那么人吃人。”腊月笙。
“哎呀,你怎么还有这种思想啊,你以为国企就不吃人了?告诉你,这里比外面还厉害呢!”李桂凤。
腊月笙知道,这都是一些怨妇之言,因此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而是继续吃着饭。
不久,吴春雨就吃完了,她饭量很小,可是她吃饭却很干净,除了几片辣椒被她挑了出来,其它的可以说是一粒米也不浪费。
然后她就收起餐具,走向水池。她真的很瘦,看着她干瘦的胳膊甚至有一使劲就能掰断的感觉,而她的头发看上去简直就是干枯,她的脸看上去好像是干瘪,而她的眼睛,也没那么有神,她就是那么一个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安静的女生。
“一天拉着个脸,好像谁欠她似的,告诉你小腊,你可别得罪她,她叔叔在咱们厂里可是班子成员,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惹不起。”侯晓琳。
“嗯!”腊月笙。
下午车间,三名女工分摊干着自己手中的活,这个车间是一个轻机件车间,因为女子们先天体力不足的原因,因此较重的车工件不会送到这里,但同时,这里对产品的精度要求比较高,而腊月笙肩上的担子也就更重了些。
他不停地检查每一个成品件,有的零件只需要两、三次测量,而有些复杂的,需要几次甚至十几次的测量,才能确定零件是否合格。
夏天的车间里,车床轰轰地叫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道,在没有任何降温设施的老旧车间,三名女工挥汗如雨,腊月笙则是静静地检查着她们的劳动成果。
她们三个的技术其实都差不多,往往决定质量的不是她们的能力,而是情绪。
比如今天李桂凤的情绪就不太好,她拿捏的尺寸就没那么准,而且她还不停地磨车刀,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车刀更快一些,干起活儿来,更“狠心”更“过瘾”!
可越是这样,她的成品件质量就越不能达标。
“李大姐,这个轴件要求正10道,负5道,超过这个数过盈严重,用件单位不能用的!”腊月笙,小心地提醒道。
“那你拿的那个过盈多少?是薄了还是厚了?”李桂凤。
“内径还可以,外径多出18道。”腊月笙。
“哎呀,那没事,外面是尼龙配合,下家的工艺我知道,我去看过,大姐都干十多年了,这点事儿还不知道吗?”李桂凤,一脸嫌弃的样子看着腊月笙。
“可是……”腊月笙,还想说点什么。
“哎呀,你就别瞎操心了,听凤姐的肯定没错。”李桂凤,不耐烦地说道。
腊月笙手里掐着那个不合格的轴件,真想把它送到其它两个车床,可是如果那样做,就彻底得罪这个凤姐了。
其实他还可以去王工那里告状,甚至拿着配件去技术科报备,可是他都没去那样做。
他可不想一参加工作就给自己树敌,而且还是这样的一个“大老娘们”前辈!
半个月以后:
技术科,王工办公室,地上半箱子轴件。
王工,戴着他的高度近视镜,掐着腰,手里还捏着半支烟。
“这批轴件是你们车间生产的,到了甲方工厂,人家都说用不了,这事技术科都已经审核过了,果然都是一些数据不达标的产品,这很影响咱们红星机械厂车床车间的名誉,而且人家甲方也说了,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产品,就取消跟我们厂的合作关系!你做为轻车车间的技术员,负有很大的责任,幸好有我帮你撑着,否则技术科谢科长都要开除你了。”老王。
“谢谢王工照顾,我以后注意。”腊月笙,低着头,看着那批轴件。
“不是注意,是一定要达标,你刚毕业,不能就这么浮躁,年轻人要学会踏实,脚踏实地,好好干好本分的活!”老王。
“王工说的对。”腊月笙。
王工走后,腊月笙,把零件搬回车间,拿着卡尺一一测量,然后对照自己的工作日记,他发现这里面大多都能跟李桂凤的车件数据相符,于是他召集众人:
“咱们开个短会,这是甲方工厂,通过技术科返回的一些配件。技术科说他们已经审核过了,确实都是一些数据不达标的产品,现在就请大家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腊月笙。
“那还有什么好看的,不合格也肯定不是我车的,平时你也看到了,我的车件可是最标准的了,你说是不是凤姐?”侯晓琳,翻着白眼说道。
还没等凤姐说话……
腊月笙说道:“咱们今天不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咱们只是就事论事,以后但凡有返厂的零件,咱们都要重新加工,责任也共同承担,可是咱们也不能总这样,这样做不但影响小组的形象,更形象红星机械厂的形象。”
“呦!大学生,咱们别那么高调好不好?要我说,这可能就是甲方不想用咱们红星的车件了,然后挑毛病就是了。”侯晓琳,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也不是,刚才我都用卡尺量过了,确实不合格。”腊月笙。
“哪个不合格啊,让我看看,哎呀不对啊,这些件不应该用不上啊,难道他们工艺改了?”李桂凤,翻看着轴件说道。
“其中有一个要求外径正10道的,咱们18道!”腊月笙,盯着李桂凤说道。
“哎呦,那可就不知道是谁车的了,咱都干了快20年了,手底下有准。”李桂凤。
“还是那句话,咱们今天不是开追责会,我就有一个想法,这次出现这么多次品,我跟上面说都是我的责任,但是我不会永远当这个冤大头,所以下次我再检查出有不合格的配件,还希望大家能配合我的工作,否则我会上报王工,甚至是技术科。”腊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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