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响起，韩淑言在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她梦到自己走在雪地里，一步步陷入到深不可测的积雪中，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云朵密布相互涌动揉搓，如同被搅拌的一锅牛奶一样。
铃声让韩淑言从这个令人窒息的梦里醒来，她喘着大气惊坐而起，意识渐明后她发现自己身下热乎乎的，手上还摸到毛绒绒的一片，韩淑言向下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头白色的牛身上，她小心地回过头去看，那牛也回过头看她，如果不是这牛长了一颗颇好看的女人的脑袋的话，这一人一牛还颇有些心心相惜的味道。
韩淑言当然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其实受了连番的惊吓后，她也不太能发现自己是梦还是醒了。她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莫名的向上的力，如果不是这只“美人牛”奇特的吸引，自己可能要像一只氢气球般飞起来了，她被牛驮着走了好些时候，她头顶上一直有一束光，周遭的风景一会儿是花海，一会儿是树林，有风声有鸟鸣，都是她喜欢的。
这时，她头顶的光忽地暗沉下来，有一只眼睛出现在了她上方，虽然只有一瞬，但她确定那是一只人的眼在看她，那只眼睛马上消失了，环在韩淑言头顶的又只剩一束光了，她没有害怕，更不感到惊恐、失落，韩淑言发现从那个雪地的梦里醒来后她的情绪消失了，即使是在这牛背上待了这么久，她不也没有丝毫地不耐烦吗？
“你已经死了，”有个气度高华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韩淑言眼前，牛在动这男子没有动，二者却奇异地保持着相对静止。这男子正是詹檀，他穿着很华贵，有一种复古的性冷淡风，及膝的月白色长衫和裤子，银光烁烁地像是披挂了整条银河在身上。韩淑言当然不知道这是古贵霜国的王服，只觉得詹檀比平时更高大、白皙了许多，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很凌厉。
“你本不该死，是我没能救你，”詹檀说。
“我死了？”韩淑言反问的是自己，她在努力回想自己先前的际遇，她轻易接受了“死”的结果，只是对那个经过没那么容易释怀，“两只狐狸和赵霖？”
“你听过后羿射日的故事吗？天空中有十个太阳，射掉了九个只剩一个，那这些坠落的金乌又到了哪里呢？化为灰烬，怎么甘心，本来个个都是天之骄子啊！”詹檀说着话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神往和痴迷。
“我不关心这些，我很生气，”韩淑言没心情听神话故事，但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心里却没有情感去调动。
韩淑言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她摸不着心跳，她玩也似地敲打了下身体，竟发现肚子里的脏器也没有了。她茫然地望向上方，那一圈光照下来让周围的一切更空洞。她当然看不到外面的天地，此时她正待在一只普通的双耳青瓷壶里，这壶就放在詹檀的办公桌上。失落的时候天蝎座的韩淑言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蜗牛，而现在她成了一条蛞蝓。
“那些太阳掉到了一片海里，”詹檀忽略她，继续说道，“那是一片乳白色的海，叫作‘乳海’，也叫作‘若海’，那海里困着一条龙，她是龙王濯浊，因为误杀了自己的兄长而自我放逐到那里，痛苦和内疚令她狂乱，一条龙尾不断地搅动着海水，千年万年她的龙鳞不断跌落、身体逐渐渐失，沧海变桑田，那“若海”后来成了现在的十炎，龙王消失了，海里却搅出了很多宝贝。比如你现在坐着的这个，叫作“眠牛”，它能愚弄掌管时间的神，在生和死之中再造一个世界，”詹檀说。
“怎么叫‘眠牛’？我看她人头牛身，叫‘美人牛’更合适吧，”韩淑言努力地向詹檀说话的方向靠拢。
“如果把‘生’当作身体和意识的共同有知觉，把‘死’看作二者的全部陨灭，那睡眠时的状态——意识仍存、身体不动，那不正是非生非死吗？”
“应该是半生半死吧！”韩淑言冷冷地指出。
詹檀有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你，太犀利了吧！没错，确实有盲目乐观的成分，眠得再久也有醒来的时候，从这点来说，‘眠牛’做不到。”
“做不到”这三个字说完时，“眠牛”朝詹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毕竟长着个美人头，也算眼波销魂了。
“不过它可以阻止你的‘堕落’，人死后会丧失很多美好的感觉和记忆，只剩怨气和不甘缠身，灵魂也会面目全非，管你是温婉可人、孤傲清霜，都不复生时的模样，而在‘眠牛’创造的世界里，一切都被吸收掉了，没有爱恨，灵魂会非常平静，”詹檀说。
韩淑言没有那么怕死，她甚至更恨死亡不是结束，她是酱、酒、蜂蜜那样的人，骗人也被骗、伤人也被伤，活得有滋有味的，在这个壶里待着却要变成纯净水了，詹檀一副救世主的模样，但于她来说，这何尝算是“拯救”？
“听着好大的本事，你能让我再活过来吗？”韩淑言问。
“如果你是指回到以前那个身体里继续生活的话，那是不能了，你的身体已经被吃了，”詹檀的话中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豢养着她的意识已经是了不得的恩赐了。
她心里出现了个念头，“那爸爸和小克会知道我死了吗？”
她和小克最近生疏了，一起约好去英国的事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她一个人住着，爸爸会有空来看一眼吗。韩淑言恐怕自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没有了，“可怜”这两个字形容她再恰当不过，但她也失去可怜自己的能力了，失去悲伤原来也这么遗憾啊！
“你待在这里，等我的事了结了，会来给你个交代，”詹檀说。
“能先交代下我怎么死的吗？”韩淑言问。
“唉，这个啊，‘若海’里搅出来过一只‘涂山双面狐’，这宝贝可读人心，又能御风，虽然不是什么食人的妖兽，但你们那个英语老师赵霖先前也被她吃了，”詹檀有些尴尬地补充了一句，“她喜欢变作被它她吃了的人的样子继续活在世上。”
“不是什么食人的妖兽？”韩淑言觉得这句话真是轻描淡写地有些任性了。
詹檀向她这边跨了一步，接着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了，“那狐狸最讨厌自作多情的人，尤其是女的，”那烟雾散尽前，韩淑言最后听到詹檀这样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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