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撩开丁香紫的落地窗帘,从八楼的窗户偷偷俯视宿舍下方,路边的黑色轿车已经停了两个小时之久,看样子,车上的人有足够的耐心等我下去。
我穿妥衣服,拾起课本,混进来往的人群中,企图逃走,无奈才出宿舍楼的玻璃门,便被一眼识破:“大小姐......”
我佯装没有听见,故作安稳地顺着移动的人潮往前走,那人不紧不慢地跟上来,恭敬地低声说:“大小姐,老爷请......”
旁人纷纷投来揣测的眼光,我只好同他上车。
李叔是家里的老人了,李家几代人忠心耿耿地跟着苏家,颇得爷爷信任。爷爷派他来接我,看样子,这家,我是非回不可。
车子出市中心之后往西郊驶去,那一带住的是本市的富贵之家。我趴在车窗上往外望去,欧式花园别墅依山傍水而建,碧水蓝天与阳光下盈盈闪动的白墙红瓦相映成趣,花团锦簇,绿树森森,每家都可以自成一个单元,不得不感慨:当初规划设计这片用地的人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车子在一座古香古韵的大宅前停下,李叔左手轻扶车顶,伸出右手引我下车,我乖顺地说声“谢谢李叔”。大厅里两个仆人在摆弄花草,她们看见我轻唤声“大小姐”。
“回来了,你爷爷和你爸爸正在楼上下棋,去看看吧。”王凤仪端着果盘正从厨房里出来,她身着墨绿金丝滚边旗袍,头发盘成矮髻束在脑后,脸上略施薄妆,嘴边挂着温婉的浅笑,一副碧绿翡翠耳环衬得她风韵极佳,穿得如此隆重,应该是有贵客。她娴熟地将果盘递给身边的阿芳,吩咐阿芳将果盘端到右边的棋室,她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我叫了一声“凤姨”之后便上了楼,往爷爷的书房走去,正要敲门,听爷爷说:“妍丫头太不懂事了,这家是想不回就不回的吗?”
爸爸毕恭毕敬:“等她回来我教训她。”瞧瞧,今晚又要准备训我了。
又听爷爷问:“那件事情你和她提过吗?”
爸爸回道:“还没有,等她回来说吧,想必李叔已经再回来的路上了。”
我轻敲三下门,敛声屏气说:“爷爷,爸爸,我回来了。”
“妍丫头来啦。”爷爷在里间唤我,我推门进去,看到爸爸和爷爷正在专心对弈,我不敢出声打扰,轻声走到爸爸身后站好。苏家重视规矩,所以我们从小就要接受各种礼仪指导,这也是我不喜欢回家的原因之一。
我看到爸爸故意把一个黑子放到白子边上,明白爸爸是在让着爷爷,心里有几分可惜,明明是可以赢的大好棋局,偏偏输在伦理孝道上。
爷爷“啪”地把白子放到另一边,说:“眼睛还中用,脑袋不行了。妍丫头,你看是不是?”
他突然叫我,让我有些惶然,我说:“没有,爷爷还精神着。”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对爸爸说到:“季礼,你说吧。”
爸爸看了我一眼,眼中神色莫测,说:“我们家与裴家是世交,当年你爷爷走南闯北时,与裴家曾经定下一门亲事,如今裴家老太太想来兑现承诺。”
我讶异地抬头看爸爸,问:“什么?”
爸爸忽略我的惊讶,说:“裴家大少爷和李家小姐已于去年12月举行婚礼,现在剩下的是裴家二少爷。”
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想让我嫁过去。一个女人,和对方连相亲都没有,就要结婚了,真是够悲哀的,所幸对方家室不错,即使新郎官是个傻子,这万贯家财也可保我后半生安康。这么好的差事,王凤仪怎么不让她的宝贝女儿上?
我心知无法改变苏家老太爷的主意,但仍然为自己可悲的命运悲哀,都21世纪了,我仍然不能决定自己的后半生。沉默一会儿,我说:“好,我同意。”
爷爷和爸爸轻呼一口气,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然后他们要我下去帮忙王凤仪布置晚餐。
我退出书房,走进自己的卧室,合上门俯趴在床上,把脸深埋在透着淡淡清香的被子里,耳边回响着我说的那句“好,我同意。”
渐渐地,我睡着了,梦中我看到一个穿着银色小马甲的孩子向我走来,他身后是一片忧郁的紫藤萝,他仿佛在说什么。
手机一直在震动,我接起:“妍妍,收拾妥当下来会客。”奶奶命令式的语气让我感到一阵压抑。
我穿一条粉色短裙,搭配一件白色上衣,下楼去。楼下坐着一群人,有几人面生,但衣着配饰皆是上等,应该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奶奶向我招手:“妍妍,快过来见客。”
我走过去坐到奶奶身边,奶奶指着中间一位雍容华贵的老人说:“这位是裴老夫人,小时候她就很喜欢抱你。”
裴老夫人眼里充盈着笑意,面向和善,她说:“妍妍长得越发好看了。”
我点点头,她看我不自在,便转移话题与几位同辈之人聊天,我伺机起身躲开她们,拿着半碟黑加仑上楼顶,趴在护栏上看夜幕下的西郊别墅群。
整个别墅群点缀着星星般的光辉,白天见到的白墙红瓦已换成一串一串的霓虹,色彩纷呈,树林间隐约传来虫子的叫声,柏油路上时常看到飞驰而过的豪车。唉,静谧而美好的夜啊,透露着深深的孤寂。
我抛起一颗黑加仑,然后张大嘴巴等它稳稳地落到我的嘴里,又往几公里外的裴家扔了几颗,还没出庭院,便砸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烟花般的黑色痕迹。我心中无限惆怅起来,没想到回趟家就升级成为人妇,我终归是逃脱不了这个家。
我看着楼下一片热闹,王凤仪忙前忙后地张罗,似乎是她们要走了。等把那些人都送走,裴老太太才出来。等在路边的宾利车里走出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由于逆着灯光,加上我是俯视,没能看不清他的脸。他把裴老太太送进后座,同爸爸寒暄几句,然后载着裴老太太扬长而去。
我把那碟黑加仑吃完,顺手捋了捋被弟弟弄得乱七八糟的兰草,然后回卧室美美睡一觉,无论如何,明天还是要偷溜回去上学。
一个星期后,裴家那边传来消息,说婚期定在下个月十五,也就是6月29号,地点是在意大利佛罗伦萨。
我对这个日期很有意见,因为那时期末考试,正是复习的高峰期,而且建筑系的老教授们古板得如同石像,常常用他们那一套让我们痛苦不堪。
我问过父亲,能否将婚期改期,因为我要考试,关键还要跑到几千公里之外,很不方便。
爸爸说此日期是著名命理师精批的,于男于女都是大吉大利。我不得已只能每天泡在图书馆里,提前复习期末考试的内容。
校园的五月很活跃,社团会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我曾经参加了很多。但是要复习,能推掉的活动我基本已经推掉了,唯有音乐社的“红五月”系列推不掉。
星期五下午,我排练完节目从音乐社出来,从那条有些年代的绿柳路回家。开始我以为身后的黑色宝马是路过,可是它从我出音乐社开始就始终与我保持十来米的距离慢慢移动,我不由得怀疑起车上人的动机。
我故意弯下身子系鞋带,等待这辆车过去,没想到这辆车停在我面前,随后车门被打开,然后又“砰”的一声关上。
“苏小姐”,我的眼前出现一双洁白崭新的球鞋。
我抬头望向刚下车的人,他穿着浅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上衣,高瘦的身影映在柳树缝隙间,全身散发出黄昏无限好的美轮美奂和干净清冽的气息,刹那间令人迷醉,他英俊的面容引得路过的女同学小声议论。
他介绍说:“苏小姐,你好,我是裴瑜清,不知苏小姐是否有空,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
事情完全出乎我意料,虽然那天之后,我特意上网找了他的照片和简介,知晓他是英俊潇洒的青年才俊,但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还是被他吸引了,他太过美好!
他将我载到学校附近一家不起眼的餐厅,我们找靠窗的位置坐下,他说:“我以前常和好友在附近谋事,他想在附近有个休息的地方,便开了这间小店。”看这里的装修和服务,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可以消费得起的。
他招来服务员,将菜单递给我。我双手接过菜单时,看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好看得如同艺术品。稍后,我大快朵颐地吃着红酒雪梨,而他面前的食物丝毫未动。
“苏小姐,为什么答应?”他在问我包办婚姻的事情。
我亦问他:“为什么要娶?”
“实不相瞒,我奶奶很喜欢你,她希望苏家的女儿能嫁进裴家。”
我不会傻到相信他是为了完成孝心才娶我的,应该有某种我不知道的协议,但我不必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我亦有我的目的。
我诚实回答他:“我不喜欢苏家,所以我想走。”我不想留在苏家遭受若有似无的排挤,就目前来讲,结婚是离开苏家最好的途径,况且对方是财大气粗的翩翩公子,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我赚到了。
头顶灰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流转,他身上那种清冽的气息慢慢转暗,变得幽深起来。
他说:“好,三年后,我帮你走出苏家,在此期间,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但是我想请苏小姐辛苦一段时间,帮我维持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
我点点头,然后埋头在服务员新上的一客哈根达斯冰激凌上,将美味甜点吃得一干二净。
临走之前,我迟疑地问他:“苏家经营上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苏家目前的经营情况有些不太乐观,目前苏氏向裴氏贷款四亿。”他解释道。
我叹口气,果然不出所料,苏氏果然融资出现问题,也好,索性我还能值点钱。
他要送我进校园,然而我坚持在西大门下车,下午在校园他已引起女同学的注意,如果再让他送我到宿舍楼下,只怕我将成为女生茶余饭后的谈资,况且,我们有意想要隐瞒结婚这件事情。
从那晚开始,裴瑜清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偶尔会在财经杂志或者新闻上瞥见他,但是对他的兴趣止于看看他英俊的脸和不凡的气质而已,和这种天之骄子组合,最伤神累心,如果爱上了,更是要命,既然本着各自安好的打算结缔契约,那么最好本分守己,取我所需即可。
苏家和裴家都在筹备婚姻,但是明显主动权都在裴家手里。裴家传话来,说我还在念书,不适合在此时公开婚讯。婚礼先在佛罗伦萨举行,等到时机合宜,会在本市公开婚讯,到时候再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我对裴家这套说辞毫不在意,秘而不宣最好,三年之后无人知晓这段往事,我还能安然度日。但是苏家长辈颇有微词,特别是爸爸,他提出过异议,但是被爷爷压下,直言有求于人,只能让我受点委屈。
苏家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都是奶奶给的一些陪嫁品,在婚宴上穿的服饰,除了婚纱不用准备,小礼服是需要苏家准备的。我常常被奶奶叫回来试穿各色礼服,然后又急匆匆赶到学校去复习,有时候累得慌。后来索性关机,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隔离在校园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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