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胸腔、头颅……
在射击训练场上扣动扳机时，顾深从来不曾犹疑过。
但今晚站在李家湖畔庄园的温室花房中，男人用枪指着对面的少女时，却迟疑不决。
他心里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必须赶在梧桐出手前“解决”掉少女。
对于这个似乎什么都不害怕的AI机器人来说，言语的警告根本构不成威胁。那就用枪来说话吧！
扣住扳机，男人瞄准了少女小腿，然后偏移了0.3厘米。
【这回，总该被吓住了吧！】
【总该知道要躲着自己和梧桐了吧！】
然而——
“顾深你，内心实际是个很温柔的人，我说的对吧！”
“我相信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
两句轻飘飘的话语仿佛月光轻拂男人心头。
我相信你。她说。
所以自己逼走她的想法已经被她看穿了吗？
在这样一个理智至上的时代，竟然还会有人凭感觉、凭短暂的几日相处而相信一个人到如此地步。而且，还是一个应该只懂逻辑思考的机器人。
不可思议。
站在黑暗中的男人将目光重新落在少女身上。月光沐浴下的紫衣少女宛如独自绽放在山巅的野桔梗。
弱小却又充满韧性。
他一直觉着少女的眼睛很特别。
大抵是人造瞳孔的缘故，所以没有人类的那般富于变化，却也因此给你一种宁和沉静的感觉。
只要你对上一眼，就会觉着心安。
就会觉着整个嘈杂的世界都安静了。
望着这样的少女，先前在听到她名字时的那种情绪又浮现了上来。
可就在这时，少女灰色的眸底忽然晕染开一片惊慌。
紫色的花朵就这样在男人眼前飘悠悠陨落……
梧桐竟然站在自己身后开了枪。
是自己低估了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女人。
但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被“死亡病毒”击中的安安没有死，还被当作杀害郑涵的凶手。
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整个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看来在狩猎者协会盯上高杉时，有人盯上了另一个猎物。而且和梧桐的想法一样，那人也打着将罪名嫁祸给机器人的算盘。
“刚才我在花房，被那个人用枪射伤！”其实少女只用说这样一句，就可以洗脱身上的嫌疑，还能成功将鬼面的注意引到顾深身上。
但少女自始至终没有提花房里发生的事。
【真是个傻女人！】
安安的做法接二连三地超出了顾深的意料。男人脸上毫无变化，素来沉冷镇静的心却已被这一连串冲击，凿出了一个缺口。
……
如果说，第一次救她回家是因为她无意间说出了“Lotus”，第二次在安华分社救她，是因为对她到底和当年的事有什么干系而好奇，那么第三次，就单纯是因为自己的心。
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任性了吧——
违背协会行事的原则，擅自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动。
飞身翻入山坳深处MS集团一处隐蔽的基地，黑衣男人拉起面罩。
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渐渐遮盖晴空与明月。
深山空谷中，狂风开始咆哮。
---
安安从押送自己的车上被推下时，被强制关闭了视觉、无线通讯以及定位系统。虽然看不见周围的环境，但她还是能通过鬼面队长讲话的内容多少判断一些——自己应该是被带到了MS研究院的某一处基地。
“打搅了，韩助理，请罗博士出来。”
“鬼面队长，您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急事么？”一位身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女性客气地询问。
“我们想请罗博士检查一个AI机器人的记忆区。”
“检查记忆区？有保密部门的审批吗？”
“这里。”鬼面的秘书将一份电子文档从云端公文系统传给对方。
确认了文档上的数字签名，韩助理点了点头，“请进来吧。我去请博士出来。”
十分钟后，一个梳着爆炸头的干瘦老爷爷缓缓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尽管鬼面队长极度谄媚地朝老博士问好，可罗博士像是没看到一样，照直进入了对面的一间实验室。
“鬼面队长，请跟我来，”韩助理略显歉意地笑了笑，“罗博士刚睡下了。所以有些起床气。”
“无妨。”
如此一众人进到实验室。鬼面走在最前面，中间是带着锁铐的安安，后面还跟了两名AI特工。
“就是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为啥不去你们特工部的医疗室。”
“呃……是这样的。罗博士，根据保密要求，SS级以上的加密文档，不能在我们自己的医疗室，所以……”
“哼！烦人的制度！让开！”罗博士吹着自己唇边的两撇白胡子，走到安安跟前。
“嗯……玛丽小姐，两年前的量产版。韩助理，去取小卡玛来！”
“是。”
很快韩助理抱着两个头盔似的仪器过来。
“这是小卡玛？”鬼面的秘书有些疑惑。她以为小卡玛是一个人。
“对的，就是KM31号AI机器人记忆读取仪器，罗博士爱给他的仪器起绰号。”
已经被带进检测玻璃房的安安一听爱起绰号，隐隐有些不安。
以前就听说MS研究院内有一位爱给各种仪器起绰号的研究员，专攻AI机器人记忆存储，看来就是这位了。
她知道鬼面要检查她的记忆。本想将有关顾深的记忆存储单元隐藏在仿生脑神经网络深处，这样一般检测仪器是无法做那么深层的扫描的。但对手是这位天才记忆存储研究员的话，恐怕就……
这怎么办？
AI特工对智慧脑的记忆区没有管理员权限，她无权删除里面的任何记录。
而且，如果真的可以删……
安安思忖时，已被人套上了KM31头盔。
来不及了！只能将那一段52KB的记忆藏在倒数第二层吧，至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见罗博士也戴上了一个小卡玛记忆读取仪器，开始给安安检查，鬼面靠近韩助理，“韩助理，请教下，罗博士为何一定要用小卡玛呢？”
“哦……关于这个嘛……”韩助理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小卡玛的特点是，当两人同时戴上小卡玛的主机和副机时，可共享被检查者的感官。一般检查玛丽小姐，罗博士都会……你懂的。”
扯了扯嘴角，鬼面心里骂了一句“恶趣味”。若不是赤野部长让我一定带着这个AI机器人给罗博士看，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和这个怪老头沾边。真是的，赤野部长到底怎么想的，不就是一个出了bug的AI机器人嘛，直接送去粉碎不就好了。这么大费周章……
鬼面正在脑中吐槽部长，忽然一个AI特工匆忙跑进来，“队长，赤野部长电话，因为是机密通信，请您回车上接听。”
吞了吞口水，鬼面猛一听赤野的名字，以为自己的脑回路被上司发现了。明白只是电话后，鬼面清清嗓子，“我去一下。你们在这儿盯着。”
“是！”
鬼面刚走半分钟不到，就有一个身着AI特工制服的年轻男人进来，因为其胸前的标志显示了其队长的身份，几位AI特工都毕恭毕敬地低了低头。
“请问您是？”
“连我都不认得，我看你是混的不耐烦了！”
“呃……认得，认得。请问队长您大驾光临，有什么事？”AI特工挨了骂，虽然仍然没认出人，但还是喊了一声队长。毕竟特工部除了AI特工队以外，还有几十个人类特工小队。万一得罪了哪一位，自己准要倒霉。
“你们队长呢？”
“鬼面队长出去了。”
“哦……是这样，奉赤野部长之命，现在立刻移交AI机器人R9518给我。”
“这……您有审批函吗？”
“当然！”来人将一份电子函件传给对方，“时间紧急，立刻把人交给我。”
见审批函上的确有赤野部长的电子签名，AI特工只好对韩助理说明情况。
“那就没办法了。”努了努嘴，韩助理走向自家也戴着头盔，正沉迷在玛丽小姐世界里的博士身旁。
“博士！博士！特工部说不检查记忆了。人他们要带走！”
叫了罗博士几声，发现老爷爷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韩助理叹了口气——看来又是画面过于激烈。于是她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双手抱住头盔两侧，猛地将头盔从博士脑袋上拔了下来。
“博士，听到我说话了吗？罗博士？”
看到缓缓转过头的罗博士，韩助理心中一惊，“博士，你怎么哭了？”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诶？”
“哇！”一个没控制住，满脸褶皱的老博士痛哭流涕，如此脸上每道沟壑里都盛满了泪水。
“您到底，看到了什么呀？”
“……”止不住眼泪的老博士呆了片刻，“是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两人身后的那名队长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喂喂，快把人交给我！”
“好的。”
坐在检测玻璃房中的少女视觉系统被关闭，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对自己记忆的扫描进行了不到七分之一就突然停止了。
然后检测房的门被打开，一串略显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赤野部长有命，现在跟我走。”
这声音……
安安心下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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