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淡定,然后将一盒还包裹着塑封玻璃纸的24色蜡笔放在女儿的书桌上。
小小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白色木质单人床,一个白色的书桌,一个原木色书架,不算宽敞,但也因为东西少,不算拥挤。
赵梓彤没有抬头,正在专心致志得演算着练习册上的最后一道大题。
陈萍就站在她的旁边,近得只要她的左侧胳膊肘往外蹭一蹭,就可以碰触到母亲平坦的小腹,但赵梓彤就那么僵硬而挺直得坐着,除了写字的手,其他部位就好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视线缓缓上移,还能看到那个故意被点开到录音APP的手机,赵梓彤在等着给妈妈播放咨询过程的空白录音,但宋遇安告诉陈萍,不要主动找女儿去要这个录音来听,如果彤彤主动播放给她听,也千万不能去责备女儿。
这句嘱咐,陈萍记得很深刻。
“这些都是新的,听老板说,这种蜡笔很好上色,而且就算涂在衣服上也很容易洗掉,你不看看吗?”停顿了一会儿,陈萍又问。
赵梓彤在方框里填下答案,然后才停了笔,小声道:“不了。”
“今天你们孙老师说,让你这几天在家里学习,等过几天再去上学……”
陈萍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梓彤便插话道:“我不是被劝退了吗?”
她是知道的。
因为母亲和班主任关着门在办公室里说话的时候,她就在门外偷听,就好像她每一次偷橡皮擦,偷蜡笔一样,悄无声息的,小心翼翼的偷听着。
“你们家赵梓彤啊性格不好,太内向了……”
“这偷东西的行为,只有一次还可以理解,可这接二连三那就是孩子本性有问题了,我们作为老师的,不能为了你们家这一个孩子一再纵容,班里那么多学生都看着,他们正是模仿期,万一被赵梓彤这种恶劣的行为带坏了,你让我们怎么去和其他学生的家长解释?”
“我看啊,赵梓彤最好是去找个心理医生看一看,偷窃成瘾可是大问题,小时偷针,大来偷金,你们家孩子成绩还是不错的,你也不希望看到她一辈子都毁了吧……”
“彤彤妈妈,你看我们做老师的也有难处,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如果赵梓彤不退学,班里其他同学的家长也会追究的,还有校领导那边……”
“唉!你这是做什么啊!彤彤妈妈你可别跪我们啊……”
……
“彤彤。”
陈萍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难得在自己女儿面前流露出如此无力的一面,但今晚是个特殊的日子,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于赵梓彤。
“妈妈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嗯。”
赵梓彤坐得更僵硬了,两只手攥紧了手里那根铅笔,手心里偷偷冒汗。
陈萍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来,柔软得就像是夜风吹过云烟笼罩的天空,“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你会选择跟谁?”
停顿了几秒,赵梓彤才悄悄轻吁了一口气,也没抬头,道:“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我好多遍了吗?”
准确来说是从她记事起直到现在,妈妈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得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一开始她还会哭着喊着说不要爸爸妈妈分开,虽然并不懂分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但看到妈妈每次问出这个问题时脸上的悲伤表情,她哪怕是年纪小小也能意识到,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后来,面对这个问题的次数渐渐多了,还有好几次爸爸也私下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就渐渐麻木了。
跟谁?她好像真的没有认真去想过,会影响到她接下来的生活吗?会影响到她上学吗?她的同桌徐浩父母离婚之后,还是每天没心没肺得去上学,只不过放学后接他的人变成了奶奶,徐浩还挺开心的,因为奶奶会带着他去学校门口的商店里买玩具,不管是多贵的,只要他撒个娇,或者坐在店面前耍耍赖,奶奶就答应了。
没有等到女儿的回答,陈萍心里的无力感又更浓重了几分,她叹了口气,叮嘱女儿早点睡之后,就转身走出房间。
赵梓彤对照着练习册后面的答案检查了一遍刚才做的习题,标出做错的几道题之后,才将册子收回抽屉里,关灯的时候,她听到了客厅里母亲压抑的怒骂声。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彤彤现在连学都上不了了,你就只想着在外面跟那个女人逍遥快活!”
“什么叫我溺爱孩子!你管过一天吗!现在连生活费都不给了,你是非逼得我跟你打官司是吧!”
“离婚?呵呵,我现在跟你离婚,好让你跟那个贱人名正言顺是吧,我告诉你,不可能!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我签字!”
“你再不回来,我就闹到你们单位去!反正你赚了钱也是去养那个贱人,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了,我还给你留什么脸面!大不了一拍两散!”
“女儿?你现在想起来你有一个女儿了?她睡了!你不亲自回来,我不会让她跟你说话的!我告诉你,这个星期内,你不把女儿上学的事情解决,我让你没一天安生日子过!”
……
宋遇安家。
凌晨两点,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淡淡的月光从落地窗前照出一隅银白。
蒋秀敏摸黑走在客厅里,脚步像是猫似的踮起来,一步一步又轻又缓得向着女儿卧房移动,等她摸到房间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很安静,但凭着蒋秀敏多年经验,还是能若有似无得听到宋遇安均匀的呼吸声,她眉间的褶皱舒展开,正要转身摸黑回去,突然听到咔嚓一声,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妈,你在这儿干嘛呢?”
披头散发,穿着一身乳白色真丝睡裙的宋遇安前一刻还睡眼惺忪,下一秒就被自己亲妈吓得个一脸懵逼。
她今晚吃多了红烧肉,胃胀得厉害,又喝了不少水,难得起了个夜。
蒋秀敏身形顿了仅仅一秒,就很淡定得继续转身,然后眯着眼,双手垂在身侧,一步一步缓慢绕着客厅走了起来,直到走完一圈之后她才朝着自己房间挪动,那动作,就好像是真的梦游了。
宋遇安皱了皱眉,试探似的放轻声音又唤一声,“妈?”
依旧没有回应。
蒋秀敏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才重新躺下来,双手交叠着放在肚子上,一脸安详得睡着。
跟着走进去的宋遇安盯着母亲看了好半天,当真没从她的脸上看出半分紧张,连睫毛都很是乖顺得垂着,她无奈得揉了揉眉心,走过去弯下腰,将被扔到一边的被子拉过来盖在母亲身上,替她掖了掖边角,然后才转身走出去。
等卫生间的门咔嚓关上,蒋秀敏唰的一下睁开眼,拍着胸口连念三声阿弥陀佛。
……
早晨七点,宋遇安被闹钟吵醒。
在MEM上班的工作时间是朝九晚六,她养成了固定的生物钟是在七点五十起床,但没想到回来休假这一个月以来,每天都得七点爬起来,八点准时去社区服务中心的咨询室坐班。
“哈~”
打着哈欠,趿着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宋遇安,是她一天之中最真实的时候,乱糟糟的头发披在脑后,眼皮微微有点浮肿,身上还裹着一层薄薄的米白色羊绒毯子,只露出两根手指头来捏住毯子交叠处。
“妈,做什么好吃的呢?”
她眯着眼走进厨房里,便看到灶火上正架着一口铁锅,锅里是两根金灿灿的油条正在热油里滚来滚去,蓬松的表皮看起来十分诱人,香气引得宋遇安的肚子很不争气得咕噜叫了一声。
其实蒋秀敏也就是从五年前才开始学会做饭的,以前老宋在的时候,舍不得他媳妇和女儿进厨房,多半都是自己忙活,但后来老宋住院,老蒋同志便承担起掌勺的工作,天天往医院里送汤送菜,她说得让老宋迷上她做的饭菜的味道,这样兴许他就舍不得离开她们娘俩了。
可惜啊,也没拖了几个月,老宋还是走了。
虽然老伴儿没了,但日子还得过下去,蒋秀敏嫌弃外面那些吃的油不好,菜也不干净,除了每天给宋遇安做早饭,让她吃完了再出门以外,还会让她带着饭盒去事务所,那几个老点外卖的同事还挺喜欢蹭吃她带去的菜,说是有妈妈的味道。
现在宋遇安休假了,在社区服务中心坐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中午和晚上都会按时按点的回家吃饭。
正在忙碌着的蒋秀敏瞥她一眼,没好气得嘟囔,“瞧瞧,你对着面盆儿里的水自己瞧瞧,多大的姑娘了一点儿正形都没有,邋里邋遢的,你将来嫁人了要还是这幅样子,你婆婆得多嫌弃你啊!”
“那我就不嫁人了呗,嘿嘿。”
宋遇安从后面俯下身来,下巴靠在蒋秀敏的肩上,小脑袋往她颈窝里蹭啊蹭的,就像是一只懒洋洋又黏糊糊的小猫,软糯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妈,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不好吗?”
“滚滚!”
蒋秀敏肩膀一耸,将那沉沉的脑袋给顶开,“大早上的,你可是别糟心我这老太婆了,我告诉你啊,甭管你找什么借口,周六的相亲你必须去,天上下刀子了你也得给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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