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黑暗,桌上放了盏油灯,除此之外,连张凳子也没。
地上,一条翻跳着的白豚让屋里显得有些寂静。那老伯也不捡起来,任其在地上跳,只抬眼看对面少年,问:“只这一条?”
穆然只一笑,道:“先看货,价格公道自然还有。”
说罢,她似是顾念老人家腰板不利索,也不等那老伯自己蹲下身去捡来查验,而是自己捡了起来双手奉上。奉上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白豚的头刚好对着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亮下,白豚额头一道细小的金线忽而一闪。
老伯脸色徒然一变!
这一变之瞬,穆然垂下眼去,嘴角噙起莫测笑意。
那老伯的脸色变得极快,转瞬便恢复过来,他抬眼望去,见那对面少年神色如常,似乎正等着他估价。他问:“你开个价吧。”
那少年却笑了,眼里隐有韬光,“我卖您买,价格还是您出合适。我若漫天要价,您自然也不会给。您能出多少,给个价我听听。”
“上品灵石,三十块。你若要银两,五百两。”老人眼底光芒闪动。
穆然却哼笑一声,“我还以为老伯是个实诚人,既如此,我便另换一家吧。”
她来信阳城的途中便已经打听过白豚的价钱,普通白豚的价格也就差不多三十块上品灵石,可她手里的白豚绝对不是普通的。这老伯明显是见过好东西的,白豚在市面上并不常见,他见到后却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淡定得很。结果却在看清楚了她手中的白豚时,脸色大变,纵然只有一瞬,但她相信,能让他脸色大变的一定不是一般的好东西。
穆然笑着伸手,想从那老伯手里将白豚拿回来,手伸到半道儿,那老伯便往后一退。
穆然神色冷了下来,“老伯是生意人,不会想玩明抢的把戏吧?”
“少年人,你别把老夫当做是外面那些夯货!”老伯一听这话,立马有些不悦,他将白豚塞给穆然,神态又恢复到冷淡,却是说道,“若非是这样的好东西,老夫还看不上眼!出了这屋子,你大可以去这后街随便哪家去问,你手里的这金丝白豚只要一现在这市面儿上,可就由不得你了。世道如此,没个背景的,到了哪里都是要挨宰的。在老夫这里尚能给你个价,出了这屋子,东西是不是你的,可就由不得你说了。”
“那我便暂且不卖了,改日托朋友个手信,再卖去前街药号好了,反正我也不急于一时。”穆然极干脆地将金丝白豚收回,转身便去推那屋门。
“罢了罢了。原本以为少年人不识货,既难得是个识货的,老夫就给你个行价。”身后老人道,“三百块上品灵石,或者金五百两。再多了的,老夫这里就收不下了。”
穆然笃然一惊,回身之时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神色波动,却问:“敢问老伯能收几条?”
她打听过了,解封丹因其炼制材料里需要不少白豚的血,而白豚在市面上又很稀缺,所以导致解封丹的价格昂贵,大约要上品灵石两百块。这金丝白豚的昂贵虽出乎她的意料,但只卖一条的话,也还不够。
“你手里有许多条?”老人再次神色骇然,眼底被油灯窜动的火苗映得彤彤发亮。
“没那么多,就两条。我想一起卖了,省得以后还得再找人卖。”
少年淡淡一笑,分毫不似作假。老人却看了他半晌,最终垂下眼去。
“好!那老夫就一起要了。老夫且去钱庄开张银票,少年人一会儿拿着票据自去存到灵戒中便可。”
穆然点头应了,与老者一同从屋中走出。
屋外天色已然稍暗,赤子烈背着一把重锤双臂环胸倚在屋子一边,俨然一尊门神。街上的人比方才少了许多,这边摊位前更称得上是冷清,不少人站在远处窃窃私语,更有许多地摊的小贩躲进摊位后的屋子,只从窗缝儿里往外瞄。
赤子烈一见穆然出来便问:“没被人宰了吧?”
穆然瞪他一眼,“人家开门做生意,自然要价格公道,别这么说。”她说完去看那老者。
老人却正将目光从赤子烈身上收回来,垂眼说道:“正是。”说罢,请穆然等在此处,便转出了后街。
赤子烈哼一声道:“他去前街了。”
穆然也哼了一声,显然也料到了。她自来到后街上就发现了,这些人摊位前只摆着很少几样东西,不值什么钱,真正有生意却是到屋里谈的。显然,他们做的生意不在明面儿上。如果只按照他们摊位上摆的那些东西来看,根本不可能有财力做成几百块上品灵石的大买卖,显然后街的生意也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的。而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些生意还是掌控在世家手中。前街接明面儿上的大生意,后街表面上是接小生意,实际上是把眼光放在那些暗地里的生意上。呵,不管到了哪儿,世上都不乏精通生意经的人。
“尽管让他去吧,我巴不得把我储物袋里的东西都卖了。正好多些闲钱去办个灵戒。”
赤子烈扭头看她,少年打扮的女子立在暮色里,天边最后一抹霞彩映在她身上,照得神色莫测,年少持重。
赤子烈皱起眉头,忽而伸手去捏她的脸。
少女反应极快,一跃跳开,飞扬的眉,眸底含着娇俏怒色,问:“你干嘛!”
她这一怒,即便是少年打扮也看得出像个女孩儿,赤子烈哈哈一笑,笑罢板起脸来瞪她,“不是生气就是装老成!没事就不能多笑笑!家里死人了吗?”
穆然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本想不理他,听到最后一句,却是忽而一怔。这一怔,心底忽而生出疼痛来,仿佛一瞬间呼吸都要停滞。这些年来,不是不想过去的家,她只是逼着自己忘记,她总是告诉自己,父母在她走后会再育一个健康的孩子,她带给他们的伤痛总会慢慢平息。她从来不敢去想假如他们没有再育,那他们的晚年会是怎样……
这些事情每每想起都扯动她,她只能夜夜在墨玉谷中修炼,不断地用许多事和许多目标塞满自己,以不让自己去想那些疼痛的担忧的事。
穆然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让仰望着将黑下来的天空,努力抑制眼里刺痛。
她身后的男人却是微微一震,他看见她那一瞬间刺痛的眼神,那眼神没来由让他心底狠狠一抽。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他从倚靠着的屋前站直了身子,想说点什么,可该死的他就是很笨拙。
气氛僵闷,街角老者却回来了,带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身白衣,样貌说不上俊秀,眉目却是和善。走过来便向赤子烈行了礼,说道:“不知烈王殿下来此,草民家中下人不知深浅,怠慢了贵客,不知肯否去前街鄙店稍歇详谈?”
“你问她。”赤子烈看向穆然,眼神依旧有些疼痛。
那男子一愣,他自是听说了来卖金丝白豚的人是这少年,但却没想到听这话的意思,这少年和烈王殿下交情匪浅?他忙转身,脸上不免多了些恭敬。
穆然却未等他说话便转过身来,神色已如常,问道:“你不是天虞宗赵家药号的吧?”
“我们是云天宗,齐家药号。”那人笑答。
“那便走吧。”穆然看了赤子烈一眼,而后率先往街角走去。这一眼,并无怪罪之意,这不由让尊贵的烈王殿下破天荒地因一人的眼神就长长松了口气。
几人走后,安静的后街忽而热闹起来,不少人从屋里冲了出来,脸上带着兴奋。
“看见了没?齐家的少东家亲自来了!一定有好货!”
“可不是?他家那老齐头最是眼叼,平常物件都看不上眼,这次竟然连他家少东家都请来了!”
“那还等什么?都看看去!”
一群人哄闹着往前街赶去。
前街,天虞宗赵家药号里,突然冲进一个伙计。
掌柜自柜台后抬起眼来,劈头盖脸骂道:“急死鬼投胎的?”
那伙计喘着气说不出话,直指着斜对面齐家药号,有话要说,却憋得说不出来。
掌柜的不耐道:“不就是那煞神去了他们店么?有何大惊小怪的!他堂堂一个炎国亲王,手下人手里自然也有些好东西。那些围着看的,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哼,齐家也是疯了,平日里抢不过我们,竟什么人的买卖也敢做。那煞神带去的东西,价格能那么好开?高了低了都指不定惹他不快,到时还要受刺史仙官府衙的怪罪。这刀尖儿上买卖,尽管让他们抢着去做。”
那伙计猛摇头,终于吞了口口水,大声说道:“金、金丝白豚!十条!全让齐家给收了!”
掌柜的仍维持着不耐的表情,半晌,一声尖叫,奔了出去。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18499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