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几个女生齐齐上楼去了以后,郑三妹把成轩泽叫到跟前,小声问道:“儿子,那位岑姑娘是不是喜欢你?”
成轩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她是干什么的?我看她们开的车来,隔壁老钟叔说要上百万呐!”郑三妹满脸担忧,“按理说,她们怎么会喜欢住我们住的地方,可我问她们要不要住酒店,她们不去。她们虽然看上去跟你差不多大,但从言谈举止,我看得出她们应该比你还要年长几岁,你是跟她们怎么认识的?”
成轩泽就把怎么跟岑文雅认识的一五一十跟母亲简单讲了一遍,末了,他说:“没事的,她虽然家里很有钱,但很讲道理。”
“你不会也喜欢上她了吧?”郑三妹淡淡说了一句。
成轩泽尴尬得急忙摇起头来,摆着手,“妈,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我不会的,再说我现在什么年纪了。”
“虽然……虽然安如跟你分手了,但我们也不能背后被人闲言碎语戳脊梁骨,我们做人始终要厚道一点,不能喜新厌旧,见异思迁。”郑三妹苦口婆心,虽然她知道安如在对方心中已经是一块心病,但为了深刻提醒他做好人,不得不重提起来,“无论怎样,我只希望你做个负责任的人,更要有担当。像她们这种腰缠万贯的富贵人家女儿,总归不是我们这种家庭配得起的。现在她们可能见你年轻帅气动了心,但长久地看,两方家庭差距过于悬殊,总是不太和谐的。”
他总是乐于听母亲的敦敦教诲的,当然,母亲的话也让他想起了安如跟他说分手的那个大年三十晚上,在晃晃悠悠步行到安家门口那棵安静的榕树底下时,听着安如跟手机中另外一个男人卿卿我我的露骨调情时,他当初就吐了,把从中午跟唐小飞一起吃的那些东西和酒水化成的胃酸半成品一股脑儿从嘴里倾泻而出,落在那些纵横交错蔓延的根茎上,纯当是肥料了。
也许一切都是老天爷凑巧安排的,那个惊吓得脸色惨白的安如看上去竟是如此陌生,脚底下那些在微弱灯光下发黑的根茎犹如一只从地底下伸出来的巨手,狰狞得令人心惊胆战。他们这一对四目相对的恋人,像被无间地狱托举起来的魂灵,在北风扫过树叶罅隙碰撞出来的摩挲声中惊恐地颤栗。
再也没有那么糟糕透顶的人生岁月了,那一抹仿佛世界末日般沉重的黑暗,带着斑驳的树影在他脸上恣意蹂躏,仿佛深入心脏骨髓的毒药,渗透进每一寸细胞中。
后面,他只记得在抱着安如的腿苦苦哀求挣扎的时候,被从家里跑出来的安如父亲和哥哥狠狠小揍了一顿。
安如站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在拉开父亲和哥哥以后,蹲在他身边目光坚定地说:“你回去吧,我们就这样吧。你会找到你的幸福的,感情原本就是如此,好聚好散。”
他至今不知道安如重新爱上的那个人是谁,在做什么,有那么惊人的力量一下子从他身边扯走相爱多年的安如。他也不想知道,也不想追究,因为以他的性格真的没必要,他宁愿选择相信现实。只是,他心里面,安如的地位依然像一把纯金打造的宝座沉甸甸压在那里,一想起来就会揪心地痛,像纯金的椅脚在用力地磨,让他体内的五脏六腑血流成河。
人生岁月,所有周遭总是这么突如其来,人类那么渺小,对于生命轨迹无能为力得像握不住的一把海滩边的软沙子,注定遗漏的那部分,永远拾不整齐。
“另一个姓宣的,又是什么人?”郑三妹轻声问道。
“妈,你还记得县春晚结束前上台致辞的赞助商吗?”成轩泽悠悠地说,“那天晚上站在路依米爸爸旁边的赞助商就是她。”
她是记得的,因为后来节目播出的那个晚上,左邻右舍都挤到她店里面来看墙壁上挂着那块小小的液晶显示屏,从头至尾,一直到演出落幕前,他们看到了年轻的赞助商女嘉宾,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夸赞她长得过于美丽,像个大明星。
“真的是年轻有为啊,包括那个夏唯安小姐,大家都在极力夸赞。”郑三妹笑道,“只是感觉奇怪,为什么夏小姐会特地跑来我们这个地方演出呢?”她又一次面露担忧,“她不会也是喜欢上你了吧。”
“妈——”成轩泽有点忍俊不禁,“哪有一个妈像你这样子,老觉得别人喜欢上你儿子的。”
“你这个小子,小学时候因为个子不高别人也不觉得你怎么的,谁知道你后面念了中学变化那么大,老是有这一群那一群小姑娘跑来咱家门口喊你名字。”郑三妹嗔笑道。她还依稀记得那些女孩子生疏的面孔带着怯生生的羞涩,大部分脸红得犹如熟透的苹果,轻声细语喊着“阿姨”两个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子看上我,”成轩泽有点害羞地挠着头,“我好像也没长得怎么样吧?”
“你眼睛看上去跟你的人一样善良吧。”郑三妹这样说了一句,眼圈微微发红,“你眼睛像我。但妈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妈希望你以后成家了幸幸福福、平平安安,鬓发斑白。”
他知道母亲又想起了父亲了,轻轻搂住了母亲的肩膀,伸出一根食指去擦她脸上落下来的两滴眼泪。
然后,他开始帮母亲整理外边摊子上的东西,虽说过完年生意冷清了一段时间,但每年潮汕最隆重热闹的元宵节即将来临,母亲又在供货商那里进了一大批货,什么零食彩纸灯笼应有尽有。如果他不在,母亲恐怕要忙碌到很晚才能拾掇干净。
“其实,我想问你,这个姓宣的,是不是宣家那位千金?”
他俯下身体准备搬动一个大箱子的姿势突然僵了,抬起头来看着在另一头忙碌的母亲,微微翘起嘴角,笑道:“您想多了,不是的。”
他上楼的时候,发现那三个女孩子还没有回去睡觉,而是坐在客厅里泡茶,电视也没打开,就坐在那块垫茶几的毛绒绒地毯上,像刚聊完了天。整个二楼弥漫着沐浴露的芳香。等他靠近时,发现另外两个围坐在成轩美面前的女人,正在低声抽泣,悄悄用手背抹着眼泪,仿佛挨了班主任训导的两个小女生。
成轩美侧过头来看着哥哥,眼眶有些浮肿,眼睛噙满了泪水。
“你们吵架了吗?”成轩泽第一个念头闪过的时候,自己都哑然失笑了。他看见宣若岚依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的路灯,而岑文雅却用一双充满温柔的眼神凝望着自己的脸庞。“文雅姐,你怎么了,怎么连你也跟着一起吵架吗?”
“哎呀哥你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宣大小姐脾气很暴躁一样。”成轩美破涕为笑,“我们没有吵架啦——”她拉长了嗓音,“我们只是在聊天,我跟她们聊到了爸爸。”
“你聊爸爸做什么——”成轩泽扶住了额头,有些懊恼,“不要轻易跟人讲这些事情好不好?我真是服了你了。”
“是她们自己问我的——”
“是岑文雅问的,我可没问。”宣若岚偏过头冷冷打断道。
“成轩泽,你不用责怪她了,”岑文雅讪笑道,“确实是我问的,我只是好奇而已,为什么你们爸爸不在这里,但是,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情况——当然一开始其实内心里也会猜到这一点,但依然忍不住好奇心。对不起。”
其实他也不会刻意去掩饰家庭缺失的一角,也不会对父亲英年早逝的事情到现在还感到悲痛,刻骨铭心是自然的,只是不希望每次成轩美拿出来讲的时候过于生动,把人都给弄哭了。不管以前的事情多么刻骨铭心,多么痛心疾首,但那终究是过去了的,人活着总要有精神气,最好淡化过往,将那份东西像旧日历一样珍藏在心底,不要总拿出来放到别人面前绘声绘影地翻动,哪怕逼不得已提起来,也要拿他像一枚过往的勋章那样聊些风轻云淡的荣耀。当然,他清楚有时候确实也是避免不了的,就像成轩美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遇到了这两个眼界开阔的小女人,她们能像播撒诱饵钓鱼一样慢慢吊足对方的胃口。
成轩美气嘟嘟地站起来跺了一下脚,“又不是我自己要说的嘛。哼——”她气得转过身去学着宣若岚看外面冷得像块冰的路灯,“我也不想聊起爸爸,毕竟他走的时候我们还小,但至少我们算是懂事的,我知道爸爸很爱我们,那个时候他好像还拉你过去床边跟你讲了好多话呢。你跟我说,他叫你要爱护家人,体贴妈妈,叫你要学好脾气,认真念书,我记得你那时哭得好惨呐,我看你哭,也跟着哭。”
“不要说了!”
一声巨喝,他们纷纷吓得向起身走到通往三楼楼梯口的宣若岚看去,只见她呆呆站在那里像樽僵化的石雕,沉默了片刻,就向楼上慢慢走去,留下背后三个人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岑文雅扶着额头,尴尬说道,“我这个姐妹有时候总会发点神经,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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