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林子涵露出一丝落寞的表情,李智文伸手握住她,轻声问:“阿姨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女人怀孕的?”
林子涵坐起来,抱着膝盖,把视线投向窗外,那里可以看到白练一样的海岸线。
离开G市后,林智灵做了很多事情。S市原本的家是她父亲的职工用房,很小,一房一厅二十平不到。她虽然是独生女,但带着一个孩子跟年老的父母挤在一处也不行。她是个极其干脆的人,早就想好了。她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买下了海边的一处院落,将父母、女儿先挪了过去,然后一点一点收拾完,差不多过去了半个月。
然后她到了S市的一家三乙医院面试。S市有两家三乙,她选了一家医院附近有小学的,虽然已经过了录取期,但在这样的地级市,想要插班并不难。以她的三家龙头医院工作资历,面试水到渠成。确定好工作后,她马不停蹄的找关系,把女儿安排进了这家学校。
一切妥当后,她着手找丈夫办离婚地事情。她打到诊所,知道丈夫不在,又打到家里,也不在,便打到吴雪梨家。吴家的佣人没有把电话给朱淮明,而是在吴雪梨母亲的授意下转进了书房。当然,接电话的人自然也不是朱淮明。
吴雪梨母亲在电话里说,她前两天发现女儿躲在厕所呕吐,于是偷偷用试纸检验了雪梨的尿液,得到了骇人的消息——她女儿果然怀孕了。
电话里,吴雪梨的母亲抖着声音向林智灵苦苦哀求,求她放了朱淮明,哪怕用她们家一半的财富来交换。
林智灵没有回答,她冷笑着挂了电话。
多可笑不是吗,她早就决定放弃,人家却还苦苦相逼。她回到G市,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的预约,然后打电话到诊所留言。
她想好聚好散,朱淮明在电话里的反应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哀求她。她难以想象,一个堂堂香港浸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居然求她和别的女人“共夫”!林智灵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说出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威胁的话。显然,朱淮明被她的反应以及她说的状况吓坏了。
听到电话里懦夫一样的丈夫的声音,她无法再忍受下去,都说妻子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丈夫出轨的人,但为什么到她这里,变成了她比丈夫还早知道第三者怀了孕?!
她受够了!
如果没有吴雪梨的怀孕,朱淮明会想尽一切办法拖着不肯离婚。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女孩怀孕、未婚生育在那个还保守的年代是可以成为报纸社会版头条的。吴家当然可以送女儿出国,但是,朱淮明做不了甩手掌柜,他决定亲自背起这个责任。
朱怀明到了民政局,小子涵的监护权给了母亲,林智灵也没有要赡养费,只问他取了户口簿办户籍迁移。朱淮明想将G市的房子过户给她,她不肯。她是骄傲的,丈夫有了别的女人,他们的爱情死了,既然爱情死了,财产又有什么用?
林智灵对朱淮明只有唯一的要求,绝对不可以见自己的女儿,因为他不配。朱淮明没有办法不答应她。两个人当场签订了协议,办了手续,十一年的婚姻骤然结束。
时空回到海边的小房子里,林子涵将脸埋在膝盖里,嗫嚅着:“等妈妈从G市回S市办好了户籍迁移,我改了妈妈的性,之后,我就再也见过父亲了。”
李智文走到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阿姨也应该释然了。找机会,我陪你去见你爸爸。”
林子涵苦笑着说:“其实,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回过以前的家。”
四年前,林子涵到了南山大学报到后的第二天,她按着六岁前留下的零碎记忆,循着自己走过的路、街区一路找回那个记忆中温暖的家。那个年代里不错的小区,现在虽然败落了一些,也因搬进不少外地人而显得有些吵杂。她站在小时候的家门口,没有敲门,就那样安静的站了半个小时。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里头有人开门出来,是个陌生的男人。
也许父亲把房子卖了或者租了吧。林子涵这样想着,自此以后,便再也没回去了。
她的双眼雾蒙蒙的,惹得李智文心生爱怜,忍不住低头向她唇上吻去。
林子涵吓了一跳,用手一挡,指了指门外,轻声说:“别,这里不好。”
李智文打开房门探了探,林智灵的房间静悄悄的。
他回头一笑:“涵涵宝宝,不如我们去海边散散步吧。”
三点半,阳光收敛了些许毒辣,此时秋风已起,海水有些凉意,没有多少人下海,人们将草席铺在沙子上,席地而坐,聊聊天,喝喝小酒。林子涵和李智文赤着脚,踏沙而行,厚而绵软沙子像极温暖的毛毯。
远远的前方是一座硕大无比的白色的宫殿。
“涵涵,这是酒店?很漂亮哦。”李智文迎着斜阳使劲的睁着眼。
“银帆酒店,就是我搬来那一年的冬天才开始打地基,一盖盖了十年才完工,别看它有些年头了,当年据说请了国外的大师来设计的。”
“很棒的设计!放在今天还是很Fashion哦。”他指了指那帆篷式的顶盖,半天没听见林子涵回应,回头一看,女孩子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顶盖。
“宝宝,怎么啦?”
“我忽然记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在这里迷过路。”
“哦?迷路?!”
“嗯。”
那一年,刚跟着林智灵开始新生活的林子涵每天都吵着见爸爸。有一次,她闹的太厉害,惹得林智灵生大气了,揪着女儿狠狠的抽了两下屁股。
六岁多一点的小女孩哪里懂的母亲的心酸,被揍了以后越想越难过,趁着半夜偷跑出去,沿着海边走,想要去找朱淮明。
走啊走啊,忽然,小女孩发现海边的礁石上蹲着一个奇怪的男孩。他比林子涵大不了几岁,皮肤很白,白的在夜色里尤其抢眼。
小女孩有些害怕,开始绕着那礁石走。
男孩忽然站起来,从礁石上往下一跳,落在林子涵旁边不到五米的沙滩上,不说话,也不理小女孩,自顾自的跟着海边走着,与林子涵相同的方向。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小女孩的视线里。
起初,小女孩还觉得不错,慢慢地便有些害怕了。她走了有两个小时,眼睛看的到地方,没有房屋,没有灯光。她只知道,一边是漫无边际的大海,另一边是浓黑暗沉的沙滩草丘,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忽然,前方出现一大片黑麻麻的物体,巨兽一样拦截了这片沙滩。小女孩停下来,她的视网膜很快便习惯了黑暗的线条,她终于看见了,这片堆满巨石、钢筋还有各种乱七八糟材料的“废墟”。
她记得,妈妈曾经说过,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叫“酒店”的大房子。是不是所有的房子在没有变成房子之前,都长这样?她迟疑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从这里走过去。
旁边突然闪出一条人影,擦着她的身体向废墟走去。小女孩还来不及害怕,便认出来了,可不就是先前在礁石上蹲着的小哥哥吗。
男孩一言不发的爬上一根石柱子。她想了想,跟了过去。
小女孩人小腿短,好容易爬上了石柱子,男孩却扭头就走,他向着另一根石柱子一跳,将将踏上柱子的一瞬间,他身子一晃,直直的摔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飞快的爬到地面,见男孩仰面躺着,小女孩以为他磕到脑袋,努力的扶起他的后脑勺,摸了摸,并无异状。
她说:“大哥哥,你哪里疼吗?”
男孩直直的看着天上的繁星发呆,似乎不愿意理她。小子涵很无奈,她轻轻的放下他,刚准备离开,忽然,她闻到腥咸的海风里混杂着另一种味道,血腥味。作为医护人员的女儿,经常跟着爸爸或妈妈出没于诊所和医院,小女孩太熟悉这种味道了。
她连忙往男孩身上一一摸去,终于发现了源头。他的小腿腹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流了好多的血。
小女孩身上不可能带着纱布和绷带,她将外衣脱了下来,绑在男孩腿上。
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男孩儿动了一下,脸转向她,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本来,这眼睛的瞳孔里只看见星光、大海、废墟,现在却多了一个小女孩。
风很凉,小女孩抖了一下,她穿着薄薄的睡裙,自然是冷的。她往男孩身体靠了靠。放在平日,这“冷”跟“痛”都不能让男孩注意并且考虑。但是这一次,他做出反应了,他也往她那边挪了挪。两个小小的身体贴在一起,紧紧的依偎着。
很暖,小女孩想。两个孩子的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睡去。
等小子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废墟”依旧见不到旁人。小女孩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看,男孩还在睡着,他的眼睫毛很长。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没有明确的美丑概念,但是他长得应该很好看吧。正想着,她注意到,男孩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脸色更是微微发青。小子涵手足无措的看着他。然后,她看到他衣服上缝着一幅豆腐大小的牌子,特护的牌子,小女孩瞬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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