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神族,竟敢违背神之契约,盗取禁物穷桑果。冰王、火王,你们可知罪。”
那东西悬于半空中,摆出一副我平素最厌弃的道貌岸然之态,借着正义凛然的理由,劈头盖脸的数落起来。
云湛将我轻轻推入身后,口里轻念一声术,飘逸的雪衣眨眼之间,已渐变成蓝色战袍,冰魄色的眼眸如战袍同色,湛蓝得让人遐想连篇。
“穷桑果,我志在必得。”
“冰王,即算你十成神力俱在,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还敢依仗六成神力,大放厥词?”
那东西许是好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竟如此话唠。唠得我心头一颤,竟生出了后悔之意。
云湛却淡淡一笑:“不试试,又怎会知道呢?”
说完,一剑挥去,无数冰刃幻化而出,一路直击而去,就见寒气飞扬,它们快速的飞向弑神兽。这畜生却不躲,正面受着,冰刃入体,竟安然无恙。
“自不量力。”
弑神兽呼啸着俯冲而下,我自知躲不过,干脆省了那份力,眼皮都懒得眨一下,静等着它来撕裂我。
一米之间,云湛的玄冰剑已经挡住了它,怒吼道:“有我在,绝不让你动她分毫。”
弑神兽彻底被激怒了,翻了一个跟头,退后几步,再直接扑向玄冰剑,剑自它身体穿过,却并不见半点鲜血溅出。
这畜生,原来真正厉害的不是神力有多强大,而是身体已超脱四界之外,连父神留下的神器也不能损它分毫。
想来,这与它吃了无数穷桑果必是分不开的。
云湛似乎也未料到玄冰剑竟有无用的一天。半刻的迟疑,就被弑神兽钻了空子。只见它飞快的伸出右前腿,锋利的爪子闪着寒光,重重扑在云湛胸膛上,蓝色战袍被撕得粉碎,顷刻间,胸口便凸显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强撑半刻之后,终是不敌,云湛一口鲜血,喷得我心都碎了。
“云湛。”
我跑过去,一把抱起他:“云湛,你没事吧?”
他微微抬眼,宠溺的笑容已经无法掩饰他的虚弱:“我说过,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流泪,怎么又不听话了?”
我忙空出一只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好生奇怪,我竟然哭了。
我竟然也会哭?
这怎么可能?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未哭过。即算当年亲眼见到父王母后灰灭,我也只是小小的伤感了一把,不曾有泪。
为何?
为何会如此?
我吸了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我何时答应过你这种事?”
云湛脸色越发惨白,眼帘一垂,声音里带着隐忍:“是我记错了。你现在答应我,可好?”
“好是好,但你千万别死,否则我一定哭瞎我的眼睛,让它给你陪葬。”
“傻瓜,没有拿到穷桑果,我怎么能死?”
这话,我曾听过。
那日,我一眼见到父王手中的一缕相思笛,就莫名的觉得它是个不祥之物,冲动之下,极力阻止父王吹奏。
父王也是这样,温柔的眼神,温柔的话语:“放心,没有救下你母后,我怎么能死?”
最后,还是却食言了,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笛子就变得狰狞起来,跟着就是灰烬。
我控制不住,又掉落几颗眼泪,委屈的说:“父王当初也是如此说的。”
云湛用力握住我的手:“我与他不同。”
“嘻嘻嘻。”
弑神兽见着我们这般难受,却笑了起来:“为了一个不神不人的异物,值得吗?”
“住口!”
不知是哪个词惹到了云湛,让他勃然大怒,口念一术,就见从他胸口的血凝聚成红色的冰刃,飞向弑神兽。
这次弑神兽认真躲了过去,翻身回来时,嘴巴大张,用力一喷,一个硕大的火球滚滚而来。
云湛咬牙,抱着我翻身侧跃,再念术语,一剑劈开火球。
“看你能撑到何时?”
弑神兽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嘻嘻的笑,似乎很享受这种慢慢折磨别人的快乐,飞至树冠之上,朝着我们喷下数十个火球。
云湛本就有伤在身,在刚才的搏斗中又受重创,此刻还要时时注意护我周全,应付得十分吃力,当第六个火球砸来时,玄冰剑有点抗拒,开始颤抖。
身为一个神君,我当然清楚,它的颤抖是因为云湛神力耗损太大,已经无力驾驭。
若再强撑,只怕玄冰剑会因为害怕,选择弃主,自行回归剑鞘。
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与云湛就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念及至此,不禁悲从心中来。
没想到最后还是难逃一死,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赤阑殿开开心心的活个七八十年,然后寿终正寝。
“别怕。”
云湛仍是那般温柔,虽然虚弱,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可此刻,我又怎会是一两句温柔话就能安抚的呢?他是神身,抗一抗就过去了,我这肉身,如何抗?如何能不怕?
越想越伤心,又有苦难言,只能哭丧着脸等死。
云湛伸手在我头上轻抚两下,似是力证他会护我到底。
我这才微微点点头,算作回应。
云湛露出一个笑容,再次念起术,抛出玄冰剑,只见剑身马上幻作一个银白色的结界,罩住了我们。
火球仍在源源不断的滚来,撞向结界。
每撞一下,云湛嘴角的血就多溢出一分。
“冥顽不灵。”
弑神兽似乎已经玩腻了,再次咆哮着,全身红毛倒竖,幻作无数利箭。
它这模样,不禁让我想起了剔残。
没想到最后,我也要死得如一只刺猬般悲惨。
云湛喘着粗气,鲜血已经将他的蓝色战袍染成了红色。他欲再施术,以抗利箭。
我猛的一把抱住他:“够了,已经够了。云湛,若是你一人,我知道,你是能够脱身的。你走吧,别为了我,死在这里,不值得。”
“我说过,永远不会丢下你。”
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发现,我心里除了埋怨自己不该贪念神身前来送死,以及格外想念那四只鸟以外,我还在意西海龙宫听墙角时得到的那些小道消息。
踌躇再三,终于没忍住:“你,当初答应我的求婚,是不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
他一脸吃惊,没想到这个时候,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续而又是淡淡一笑:“你觉得我会是那种在意别人感受而强迫自己的人吗?”
这么一说,的确不像。
虽没有正面说出我想听的话,但这样的答案也算勉强过关。
下一个:“五千万年前,你当真有过王后?”
“此事说来话长,待我们离开这里,定找个机会,好好说与你听。”
这……意思就是王后真有过。
我当下心情就有点奇怪。
转念又想:算了,人家即算有过王后那也是五千万年前的事,当时你还未出生,也算不得是他对你不起。
人族不是常讲:先来后到。
竟是后到,就不要去计较先来的事情。
“嘻嘻嘻,让我送你们去冥界谈吧!”
弑神兽又是那副嘴脸,却更加的肆意妄为起来。
我闭上眼,已然做好赴死的准备。
咚……
生死攸关之际,一阵如鸣声脆,悠扬婉转的琴声由远及近。
弑神兽整个身子一颤,欲发箭,奈何琴声已近,它如失了魂魄般,木然悬在半空,虽保持着剑拔弩张的气势,却无法动弹。
见此,云湛似乎松懈了几分,胸腔里的鲜血,又猛喷一口,然后倒在我怀中,不省人事。
“王。”
弹琴女子一跃而下,扶住云湛,悲切不已。
我默默退后,从云鬓上取下一支簪子,扬手一挥,摘下穷桑果,快速食下。顿感全身血脉沸腾,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
不老不死之身,终于再度拥有。
我抬头望着失去神魄的弑神兽,咧嘴一笑。
笮柳琴,可镇魔、妖、人三界众生之魄。我果然没猜错,什么弑神兽,只不过是只妖罢了。
“王,王。”
绀烟还在撕心裂肺的喊着。
可怜的女人,自己已死到临头,竟还在惦记一个从未没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愚蠢至极。
“王,王您醒醒,我是绀烟呀。您醒醒。”
“绀烟,云湛没事。”
“可是,可是王流了好多血。都怪我,应该早点赶到的,都怪我。”
绀烟仍在不停的自责。突然,她抱着的云湛自她双臂穿透而过,重重摔在地上。
“这……这……我……这是怎……”
绀烟望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慌乱到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就是灰飞烟灭。”
“灰……为什么?”
“笮柳琴乃上古神器,但它的主人却没一个长命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
“都被它吃了。”
“啊?!”
“绀烟,笮柳琴不是择主,而是择食。它选定的主人,拨动琴弦之时,就是它破封印而出,食掉主人之际。”
我向瑟瑟发抖的海女又走近几步,苦笑道:“传说是骗人的。”
“你为何……”
话还未问完,这个留给我一脸惊慌与无助的神女,已化作一缕白烟,袅袅飞向笮柳琴。
“好久不见。”
吸食完绀烟后的笮柳琴,突然吃吃的笑起来,自弹自奏,并升至半空,靡靡琴音在这本就不真实的西海之滨,又幻化出一个鸟语花香的仙境。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狠毒。”它嬉笑道。
我只是冷眼望着,却不愿与它对话。
“怎么,几千万年不见,就真的忘了自己是谁?哈哈哈……让我来告诉你吧。啊……”
我瞄准那尾琴,将先前抱着云湛时,从他身上偷拿下来的一缕相思笛,狠狠砸了过去。
只听一阵琴弦乱奏之音,幻境随之消失。
它也变得狂躁起来。
“你竟敢……”
“闭嘴,赶紧将我与云湛送到赤阑殿。否则,我定敲断你所有琴弦。”
我握着自己又飞回来的笛子,摆出一副欲要再扔的姿势,冷冷说道。
“你……好,今日先且别过,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
说完,琴声又响,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待再睁开眼时,果在赤阑殿的殿外。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望着手中晶莹剔透,时而泛着红光,时而泛着蓝光,时而泛着黄光的笛子。
自言自语道:“你与我到底有何渊源?为什么要告诉我弑神兽、笮柳琴的秘密?为什么?”
说完,眼前一黑,倒头栽了下去。
“天空是蓝色的,小草是绿色的,花朵是红色的。”
一个从未听过,但十分年轻的男声这么说着。
谁?
我想知道何人在说话,却发不出声,只好努力睁开眼,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蓝色是什么?绿色是什么?”
一个细弱的女声追问道。
“蓝色是柔软,绿色是热情。”
那个男声温柔的回答。
寥寥几句话,我可以听出这个男子爱慕着这个女子,话里全是浓浓的溺爱。
“你们是谁?是谁?出来!”
我尖叫着,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对男女也不理会我的焦躁,仍在情意绵绵的说着。
“到底是谁?出来!”
“焱兮,醒醒,醒醒。”
终于有光进来了,是谁?
睁眼一看:云湛!
莫非刚才的男女,就是他与他五千万年前的王后?
我强忍心酸,艰难的问道:“刚才你与谁在说话?”
“我与你呀。”
与我?不是,不是我!
我眼一闭,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五日后。
我不放心的用手四处敲了敲:还好,是我引以为傲的血玉床。
“醒啦?”
云湛一身雪衣,又变回了那个一尘不染的冰族之王。
我别过头:“那四只鸟呢?怎么让你在这里照料我?”
“是我让他们离开的。”
是吗?看来是打算与我清算了。
他这么聪明,当然是瞒不过他的。
我坐起身,半靠在床头,冷冷一笑:“那日在海边,我一眼就认出她是笮柳琴的主人绀烟,所以我才让你救她。后来在龙宫,明知你对她无意,却还是故意误导她,让她死心塌地于你。临行西海之滨时,又假作无意透露你我要去抢穷桑果。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弹奏笮柳琴,助我拿到穷桑果。”
“那把琴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狠毒之人。”
最后,我仍不忘自嘲一番。
“现在你知道我的真实面目,你可以走了。”
“我说过,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云湛心平气和,没有半分吃惊与意外。
真是活见鬼,那么多心慈貌美的白莲花不要,偏要吊死在我这棵空心树上,你是不是傻呀?!
云湛淡淡一笑,怕他解释得不够彻底,又道:“绀烟的事,你不必太自责。即算没有你,笮柳琴也会伺机动手。”
见我仍是不信,他才娓娓道来:“我将所有记载过笮柳琴的典籍都翻看了一遍。它的每一任主人均活不过两千三百万岁。仔细算算,绀烟今年刚好是这个数岁。那日的魔方,应是笮柳琴故意引来的,否则,像魔方这等最低等的畜生,在没有康回的带领之下,绝不会特意跑到西海范围内攻击一个海女。我们救下她,坏了笮柳琴的食主的计划,它自然不会甘心。因为傲天的小算盘,它才将计就计,迷幻绀烟,故意用情这个东西牵绊住她。如此到能解释,绀烟为何会对我那般执着与痴情。”
或许是这样,但这并不能掩盖我的狠毒。
“焱兮。”
云湛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如其说绀烟是被你利用为心中所爱而死,不如说她是被笮柳琴控制心智,葬身于一段虚构的情爱。你无须多想。”
无须多想?
我何时多想过,只不过是如绀烟一般,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爱上了做傻事而已。
话到嘴边,终是没有了那种死亡降至时的勇气,又咽了回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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