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的这场暴行引发的后果极其严重。
第二天,第三天,何夕都在班主任的办公室度过。
有人说他乱来,没有一点儿学生自觉;有人说他是个流氓,只知道拉帮结派。
“何夕!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乱来,不要乱来!”班主任的脸上是愤怒的,她被牵连进来,被校长在老师会议上批评点名。
“宿舍的事儿我早已经和主任说过,你还拉着一堆人去见校长,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她一拍桌子,整个人儿差点跳了起来。这大概是她执教这许多年来,最难以管教的一个学生。
“何夕啊,你班主任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隔壁班的班主任偶尔插上一两句。
然而,即便耳边不断传来各种训导声、斥骂声,他的心,却早已不知飞到了哪个角落。
整件事情的起因早已在发生当天就被查明了。很明显,何夕发起了这次冲突的前奏,紧接着便当了替罪羊,尽管他的责任并不大。
行将审判的人们啊,思虑着、痛苦着、焦燥着,等待即将到来的结局。
两天后,星期六上午,全校集中会场开会。
大会上直奔主题,严厉地批评、高亢的斥责,指明身为学生却无组织、无纪律,肆意妄为,影响极坏,并将在接下来一周内持续动员开展普法和安全意识指导会议。
“……事件影响极其恶劣,严重违反了《中学生行为守则》和《中学生安全守则》,现做出以下惩戒,以敬效尤。”
“高一105班李知秋,目无师长,情节严重!记三次大过处分并开除出学!”
“高一106班李杰明,目无师长,情节严重!记三次大过处分并开除出学!”
……
“高一107班张少华,目无师长,情节严重!记三次大过处分并开除出学!”
……
高一108班何夕……记一次大过处分并大会检讨!”
……
何夕坐在人群中,左右望来几道好奇的眼光。
他神游物外,只模糊地听见“三次大过处分并开除出学”、“108班何夕……一次大过处分并大会检讨”……
啊,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知了被开除了,同时开除的还有五六个何夕比较熟悉的知了的朋友。
那名年轻的老师三根肋骨破裂,其余大多是皮外伤,只能卧床休养。
知了的爸爸私下调解,赔了两万,对他的儿子却是丝毫不加理会。
于是知了理所当然的还被拘留在看守所,拘留时间15天。
相比之下,何夕的处理结果好似并不严重。
他只记了一次大过处分,并且只需在下周的学生大会上作一个检讨。
之后就又可以恢复作为一个普通学生的日子,三点一线,平静无波。
可是,他的内心此时却已变成一堆杂草。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击的措手不及,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能无力的承受着。
……
“喂,你好。请问是何夕的爸爸吗?我是他的班主任。”
“我是,老师你好。”
“是这样的,何先生……你最好抽个时间来学校,和他好好聊聊。”
……
一天后,下午6点,宿舍门口。
“何夕。”
何夕抬头,愣了一下:“爸,你怎么来了?”何夕身上已看不见朝气,他很疲惫。
“没事儿,我正好路过,就想来看看你。走,咱爷俩出去吃一顿好的。”
他的父亲只是一如既往地看着他的儿子,没有失望,没有叱骂,甚至没有责怪。
……
校外不远处,随意找了一间空旷的大排档。
爷儿俩坐了下来,可能是觉得气氛有点沉闷,他的父亲站起身去提了几瓶普通的青岛啤酒,不贵,3块钱一瓶。
把酒放在桌子上,看了何夕一眼,旋即倒了两杯啤酒,用手把一杯推到何夕的面前:“来一口?”
像是两个朋友,正坐在饭馆里,点几个小菜,喝几口小酒,共同度过那漫长焦躁的夜晚。
“爸……”
“小子,陪爸喝一口。爸也不问,你想说再说。”
……
何夕大口地喝着,转眼便喝了两瓶。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啊,啤酒的滋味苦涩、辛辣,真是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吃点东西,光喝酒容易伤胃……”
“知了,知了!”何夕醉了,他终究没有和父亲表明他的心迹。
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时而清醒,直至再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好像看见了知了跳脱的模样,又好像看见了苦涩的自己……
第二天,何夕在旅馆中醒来,他父亲正坐在房间的凳子上一口接着一口,抽着炝喉的红塔山。
看见儿子醒了,赶紧用手把烟头掐灭,放进烟灰缸里。
这么多年了,尽管只有何夕与他相依为命,但他还是不习惯在儿子面前抽烟。
“爸……”何夕看着他的父亲,父亲的身形有些伛偻,头发有点斑白。
他穿着工装时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低着头行走时更显沉默。
他用他的双肩为儿子扛起了一片宁静而自由的天空,用他的双手一点点地编织起了父子俩幸福的家园。
他是千千万万的伟大父亲中的一员,更是儿子何夕背后唯一的依仗。
“小子,爸没什么大本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他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是他的骄傲,他坚持了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曾放弃的骄傲。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也不做对不起自己的事,那就足够了。小子,爸爸相信你。”
回到宿舍时正好晌午,何夕抬头看着那火辣的太阳,刺眼的光芒四射,让人眼睛酸涩而渐觉疲惫。
父亲回去了,他还得开工。他在校园里的一切花销都需要他父亲的支持、接济,父亲却从来不会向他抱怨。
何夕变得沉默了,不出校门,也不唤朋友。每天认真地上课,认真地做题,认真地看书。
在经历过最初的死寂后,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过来,并且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少年人的世界,总是很容易适应的。
他偶尔会发呆,发呆时喜欢看着窗外的花鸟树木和行人,或者遥远天际处的云霞、白雾和湛蓝。
有些事情,好似渐渐地与以往不一样了……
……
知了从看守所出来的那天,又近黄昏。何夕在外面等着,只有一个人。
知了看着何夕,有些憔悴地笑了笑。
何夕咧开嘴,笑得很灿烂:“走,请你喝酒!”
两个人坐在露天的饭店外面,吐了喝,喝了吐,吐完了继续喝。
边上的空瓶子越来越多,清晰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何夕,你恨我吗?”
“知了,知道吗,我真的很想打你一顿。”
“哈哈,来啊!你个废物,没用的烂人,来,来打我!”
知了嘶吼着,用右手指着自己的额头,示意着何夕。
“无聊的激将法,操!”
何夕扑了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碟子、杯子和酒瓶被掀翻在地,厮混在一起,菜汁沾染着地面,一滴滴地落下。
“知了,我日你……”何夕将知了压在身下,又被知了掀翻,他们用手、用脚、用头甚至用牙齿当作武器。
旁边的老板和食客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与自己全不相关,甚至于连劝架的人都没有。
待他们打得累了,气喘吁吁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哈哈哈哈……爽快,爽快。老板,上酒!”
“喝死你个王八蛋!”何夕怒骂着。
酒上来了,两个人又挣扎地相互帮扶着坐了起来。
他们直接坐在地面上,用在那被酒水、菜汁浸染过的地面,本来已邋遢的裤子更加污秽。
两个脸上鼻青脸肿的少年,拿着啤酒瓶,用牙齿把瓶盖咬开。
瓶子碰撞在一起,相互看着彼此,大声喊道:
“喝!”
喝着喝着,何夕忽然笑了,声音越来越大。
“笑屁……”知了满是不愉,“何夕,你他妈的居然真打!”
“你自己叫的,怪不得我!”
“干!”
他们真的醉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何夕,好好读书,我是不想再读书了。”知了在胡言乱语着,何夕躺在扡面上,看着天空皎洁的月。
这段日子以来的苦闷随着这一顿酒,这一场架,全部烟消云散。
他从未感觉如此的欢愉,自从事情发生之后,他的生活处处都夹带着黑暗,此时此刻,他终于迎来了光明!
知了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别怪我!哈哈哈,怪我也没用……”
“……去他妈的读书!去他妈的钱!去他妈的大人们!”
……
“老子会有钱的!一定会!”
……
知了偶尔会大声的嘶吼,惹来旁边楼房的住房大声斥骂。
只是骂归骂,除了时不时出现的一盆冷水,一双破鞋,几个臭鸡蛋,便再不见有人出现。
癫狂中的酒鬼总是危险的,和他们较劲只会害了自己。
何夕躺在世上,却渐渐地留下了泪,好似是欢愉的泪水,好似是何夕的灵魂……
那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在不经意间渗进了他的头发里,销声匿迹。
何夕,何夕……
别了!我的愚蠢而无知的青春!
何夕又坐了起来,不去管脸上的泪痕,拿起还有一半的酒瓶,对着知了大声道:“干!”
“……何夕,你他妈哭得就像个女人!哈哈哈哈……”
知了狂笑着看着何夕的泪痕,他的眼神开始湿润,不知道他又是想起了谁:“干!”
夜,深了。
炎炎六月,夏天终会离我们而去,转眼秋天在望。
轮回中的世界,也许某情某景,某时某刻,人们又会聚在一起。
也许还会有某个脑子缺了根筋的家伙说上一句:
“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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