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姨通完电话,顺道在小卖部里买了些生活用品回宿舍,埋头途经邻居门口,差点与拿着饭盒走出屋来的叶子撞过满怀,我一边慌乱闪身,一边赶紧致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叶子一见是我,诧异中带着兴奋:“怎么会是你?”
我见是叶子,神情有些慌乱地对叶子说着:“你也来了?”
叶子捋着头发,故作落落大方地对我说着:“什么你也来了?我们是先头部队,去年冬天就来了!”
“那真是来得很早!”
“你是到这里来是探亲访友的吧?”
“工作!”
“好好的三产副总经理不当,跑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没出息。”
我清了清嗓子,敷衍着叶子:“工作需要吧!”
叶子不依不饶:“你不老实,没说实话。”
“真的是工作需要。”
“你住哪儿?”
“你隔壁。”
叶子见我说住她隔壁,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叶子仍旧咯咯笑着:“我笑你自己送货上门来了!”
叶子笑着笑着突然泪流满面地哭诉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是因为你才到这里来的!”
“对不起叶子!”
叶子没有接受我的道歉,她转身回头跑进屋去,“砰”地关上房门,扔了饭盒,一阵抽泣。
叶子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让我手足无措,我想去安慰这个爱我的女人,可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
我默默地打开门锁走进屋去,掩上门,六神无主地坐在床沿边上,任由叶子的抽泣声,声声撕扯着我愧疚的内心。
树根队长知道我要来,早早地让职工家属经营的饭馆备下了一桌丰盛的接风晚餐。
因为雨薇、因为叶子的执着,我的内心突然变得矛盾了起来,喝完酒,晕晕乎乎地朝宿舍走去,走到自己房门前,穿着睡衣的叶子站在墙角,她似乎是在等我。
我没话找话地问着叶子:“还不睡?”
叶子头也不回:“睡不着,工作安排下来了吗?”
“安排了。”
“什么职位?”
“工区质检员,负责整个工区的工程质量验收。”
“你走到哪儿都不缺好工作。”
“听说你现在在充电房工作?”
“是,充电房的工资、福利待遇比食堂高,我妈治病需要钱。”
“你上早班对吧?”
“明知故问!”
“那你早点休息!”
“我要是不想早点休息,想让你陪我出去走走呢?”
“黑灯瞎火的,你想去哪儿?”
“河边吧,那里凉快。”
“天太黑,要不改天吧?”
“你要是愿意,就今天!”
“那好吧。”
“你不怕我非礼你吗?”
叶子的话顿时让我语塞,我不知都该如何回答,她转过身来,看着迟疑着的我:“怕我就别来!”说完独自埋头大步走去。
叶子大步穿越工区,我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到了河岸,她依旧不管不顾地独自顺着荒野的陡坡气气而下。
我一边担心地追赶着,一边喊着:“叶子,你慢点!”
我大喊着,叶子并不驻足。我从她急急忙忙的背影中仿佛看见了她撒泼生气的表情。因为担心叶子精神失控而摔伤自己,我仍旧不停地喊她慢点。
叶子终于在河滩的乱石堆上站住了脚,她转过身来看着我:“你是故意跑来折磨我的吧?”
我朝叶子真诚地解释着:“叶子,你误会了,我完全没那意思,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叶子直盯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被叶子问得说不出话来,叶子直愣愣地看着我:“当初你不肯和我好下去,我就和那个该死的男人结婚了,结婚不到一个月,我就和他离了。”
我见叶子有些责怪,我也有些不服:“你们的离婚跟我有关系吗?”
叶子也不示弱:“当然有!首先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其次是我见不得他在外面找女人,是你......毁了我。”
“对不起叶子!当初,我真的心里装不下别人。”
“每一次在矿区相遇,你总躲着我走,你不觉得你很狠心绝情吗?”
“我只是不想对你的生活形成干扰。”
“我问你,你曾经有那么一丁点喜欢过我吗?”
“不能说一点没有。”
“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结什么婚?”
“你没有跟欧阳芳华结婚?”
“是。”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叶子大吃一惊:“你喜欢的人不是欧阳芳华?!”
“是的!”
“你的心,比大海还深!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她叫雨薇,是我的初中同学。”
“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喜欢的人叫雨薇?如果当初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欧阳芳华而是另有其人,我便不会对你动了真情。你既然喜欢的人是她,为什么不去找她?”
“她家里人给她安排了一桩婚事,估计去年五一结婚了。”
“你们分手很久了?”
“五年前。”
叶子苦笑着:“五年前?人这一生有多少个五年?”
“人若无爱,即便长命百岁,也是凄惨!”
“你刚才说,如果没有那个叫雨薇的她,你会喜欢上我的,你已经失去她了!”
“我虽失去了她,但我并没有彻底的忘了她。”
“接受现在的生活,才能彻底的告别过去。我喜欢你,我想把我仅有的青春、渴望的幸福,赌在你的身上,你敢吗?”
“我不敢。”
叶子转过身去,忧伤地说着:“我想拿我仅有的青春、一生的幸福,无怨无悔的去跟你赌一把,你却说自己不敢,我真羡慕那个叫雨薇的人!”
叶子说完话,嚎啕大哭,我有些心软,但我不敢上前去安慰这个喜欢我的女人。如果我的生命里没有出现过雨薇,或许她会成为我的女人。
我只能任由叶子哭泣,最终没敢走上前去安慰她,因为我担心一个安慰的拥抱会点燃本不该点燃的干柴烈火,毁了自己,伤了别人,我必须和这个喜欢我的女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叶子知道我在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着距离,她也并不纠缠。
茶余饭后、闲来无事,偶有长舌妇们拿我和叶子开玩笑:“叶子、必然,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要不两屋和一屋算了!”
每当此时,叶子总是落落大方地说着类似“人家瞧不上我!”的话。我们之间总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春节快到了,工区几乎所有的干部、职工,及家属都选择回家过年了,而我没有,蹊跷的是,叶子也没有。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一辆辆大巴车相继载着领导、工友和家属回家过年。回到宿舍,叶子正在屋外的水龙头前刷牙,我走到她的身旁,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地放下牙刷和杯子,拿起毛巾洗着脸。
“你不回家过年?”
叶子仍旧看也不看我一眼,假装如无其事,爽朗地回应着我:“春节,我妈在姑父家过,不回了!怎么?你也不回呀?”
“不回。”
叶子一边拧干洗脸毛巾,一边埋头问着我:“你不去镇上买些春节吃的年货吗?”
“算了,春节我就吃食堂。”
叶子手捏洗脸毛巾,拿起装着牙膏牙刷的杯子瞥我一眼朝屋里走去:“炊事员放假了,食堂关门了。”
我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正要开锁,叶子一边穿着羽绒服一边对我说着:“今天是镇上最后的赶集日,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要去,抓紧时间准备准备。”
“去,现在就可以走。”
我和叶子在公路边的“招呼站”静等公共汽车的到来,期间,假装不识,相继无话。
一个小时快要过去了,叶子终于看着我说话了:“要不咱们走路吧?”
我看着她,爽朗地回应着:“走吧!”
四十分钟以后,我们步行到了镇上的自由市场,在鸡鸭鹅的叫唤声中,叶子朝我问着:“你喜欢吃鸡还是吃鸭?”
“我什么都行。”
“那就买鸡?”
可能是叶子嫌我笨嘴笨舌,所以讨价还价的事从不让我插嘴,突然间,我变成了她下苦力的跟班。
买完几天要吃的年货,花钱让人杀了鸡、破了鱼,我和叶子在镇上的餐馆吃了午饭就搭乘公共汽车回工区宿舍了。
走到叶子的房门前,叶子说:“把这些东西都放我屋里吧!今天所有的花销都是你抢着付的账,过节弄饭做菜的事就交给我了。”
因为置办年货有些困乏,我和叶子各自回屋午睡。临近天黑,叶子醒来,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晚饭。她的手忙脚乱让锅碗瓢盆叮当作响,我在沉睡中醒了过来,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沿上定了定神,穿好衣裤,打开房门,叶子正在准备吃面的调料。
“需要我做什么?”
叶子一边忙碌着,一边回应着我:“不用你帮忙,赶紧洗个脸,一会儿吃面,马上就好了。”
吃完晚饭,各自洗刷完自己的碗筷,叶子突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电视室看看电视再回来睡觉?”
我说不去,叶子没有强求。
我之所以不去,一则是想继续和叶子保持应有的距离,二则是想在这大山深处去享受本该属于我的寂寞与孤独。
走在县级公路上,山中虫儿的鸣叫和寒冷的空气不时地刺激着我的神经,理智告诉我,我已经彻底的失去雨薇了,失去的不仅仅是她本人,还有我梦寐以求如烟火般的爱情。
我从荒山野岭的公路上散步回来,叶子也已经从电视室里回来了。她的屋里虽是漆黑,但我知道叶子并没有睡。因为我感觉到了一股怨气从她的房里冲了出来,那股怨气是针对我的,她在怨我不知好歹加死心眼。
打开门锁,拉开电灯,我想在这孤寂的夜里写下我对雨薇的新年祝福,刻下我欲罢不能的无奈相思。
打开日记本,思念如潮涌,字字见血滴滴泪:“雨薇,今天是一九九九四年的农历腊月二十八的深夜十点,是你和我分别将近六年的日子。很久没有收到过你的信件了,也许,你已经早把我忘记了。今夜,我在很远的地方,很想你,如初恋分手时痛彻心扉的想。愿我今夜的思念化作月光洒在你的枕边。愿明早早起的鸟儿捎去我对你的牵挂。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我希望能在新的一年里忘掉所有的过去,包括忘掉你,我怀疑我可能做不到。新年就要到了,愿我的相思在这个寒冬里化作暖阳,将你的身心温暖。亲爱的,天冷,注意保暖!祝你新年快乐!必然,公元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八日。”
现实就摆在这里,遗忘却欲罢不能。面对叶子的点滴示好,我心生亏欠。
我知道叶子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我的,我更知道我是忘不了雨薇的,我给不了叶子的情与爱。因为给不了,所以我决定尽量远离叶子的视线。
腊月二十九的一大早,我趁叶子还没有起床,便将写有“叶子,我进城了,估计几天后才回来,祝你春节快乐!新年幸福!”的便签贴在了她的房门上。
上午九点,搭乘的早班公共汽车把我送到了县城,由于前夜几乎是整夜未眠,我便急急忙忙地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一点,吃过午饭,无心四处溜达,继续睡去。天已黑尽,大街上偶尔炸响的鞭炮将我唤醒,我知道,过了今晚,明日就是除夕了。
除夕,寓意辞旧迎新,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的,因为旧的忘不掉,新的进不来,我恐是要孤寂终老一生了。
除夕夜的县城大街上已经没有了人头攒动的景象,偶有顽皮的孩子点燃零星的火炮,我在他们的嬉笑声中孤寂而行。
夜空,偶有绽放的烟火,我停住行脚、仰望,烟火炸裂,五彩斑斓。也许,我的爱情就如这灿烂的烟火,短暂、瞬间即逝。
丰都鬼城“鬼码头”边上的“孟婆茶馆”的店门早已关闭,我来迟了。我没来得及赶在孟婆关门之前喝了她的孟婆汤、饮了她的忘情水,来年,估计我又该孤苦伶仃了。
新年的钟声敲响,一串串、一竿竿的鞭炮从一家家的阳台上伸了出来,我行走在街心,无休无止的烟花爆竹似乎是在为我不得不的心死举行着隆重的葬礼。
既然葬礼都举办了,那我就该彻底的死去了。
打开招待所的房门,隆重的葬礼仍在举行。我拿出日记本,想好好的给自己写一份悼词,也许我还不想死,想着想着,又写成了一篇思念雨薇的日记:“雨薇,现在已是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农历正月初一。今晚,我在远方的一个县城独自过着跨年夜。此时此刻,我又情不自禁地想你了。想我们的相识、相知、相恋时的点点滴滴。我知道我犯下的错误让我彻底的失去了你。因为这个错误,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天空烟火璀璨,爆竹轰轰烈烈。我行走在大街上,没有一丝的快乐,因为没有你,我快乐不起来。灿烂的烟火、轰烈的爆竹似乎是在为我举行着可悲的葬礼。我后悔放弃了你,我决定用一世的孤独来惩罚自己。雨薇,今生,除了你,我爱不上别人了,我决定关上心门,独活一世,希望我的一世孤独能换来你我来世的姻缘。新年了,祝你快乐!祝你幸福!必然!公元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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