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不做声,她沉不住气了。
移步上前,走到距我三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来,嘴唇启动,我便听到下面这番话。
“我以为此生与神女永无相见之日,没想到,竟能在这里再见神女一面,筱筱此生足矣。”
说着说着,她眼眶里的水汽终于化滴成泪,一颗一颗全滚落下来。泪痕满面时,她又不好意思的别过脸,抬起手臂,用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吸了一口气,又道:“请神女受筱筱一拜,感谢神女救下吾儿性命。”
完了,真就撩起裙摆跪下了。
这一跪,倒让本还有几分迷惑的我,彻底清醒了。
母神是谁?
父神的妻子,白止的母亲。
在她眼里,我是她夫君也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但我更是他们的仇人。
她无力阻止父神违背天道,私吞晶石,害我丧命,却对我利用她儿子向她夫君复仇一事,恨之入骨。所以她宁愿牺牲掉自己,也要给我下那该死的一眼情缘蛊咒,阻扰我与白止在一起。
此咒害得我差点失身他人,断了与白止之间的所有情份。
此恨,岂是她三言两语,外加一声跪拜就能解的?
自然不能!
我只能说,她在我万劫不复之后,又逼迫我跳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
能决绝到这般境界,是断无向我下跪认错的可能。
想到这里,我便觉得好笑。
母神仍跪着,眼帘低垂,没有察觉到我嘴角扬起的那丝嘲讽,声音似绵绵春雨般温柔,一心一意的诉说着我走后发生的事情。
她说,她知道父神有愧于我,但她是母神,是父神的妻子,是十个儿子的母亲,她做不到揭发父神,所以她只能默默的看着。
后来我沉入深渊,她是内疚的。
特命人在东山神殿的祭祀宫内为我设了个灵位,日日跪拜;又在洛河源头为我焚香祈福,祈求我的母亲洛河,大发善心,再赐我一次生命,让我重生。
她说,她整整跪了一千万年,也求了一千万年。
直到那一日,她发现她的儿子白止动了情缘。
她本是高兴的。
十个儿子,只有白止是她真正的儿子,她的全部母爱都给了白止一个人,所以她迫切的想看看那个让白止动心的神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于是,她动用了她的窥视镜一探究竟。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反复跟我强调:她做这一切,真的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神女夺走了他儿子的心,仅此而已。
万万没想到,却窥探到那么可怕的事实。
说到这里,母神再度哭泣起来,她扯着袖子,怎么都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最后索性不去擦拭,任它们肆意横流,哽咽着说:她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是父神亏欠了我。所以,她替白止相中了牡丹神女。
牡丹神女样貌好,性情也好,早在见过白止一面后,就偷偷喜欢上了他。她想,如果是这样一个神女,白止一定会回心转意,不再受我诱惑。
可是,她错了,她没有想到,那么听话的白止第一次忤逆了她,不但拒绝了牡丹神女,还执意要渡过我出笛。
一想到我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白止与父神为敌,她害怕了。只得将我与父神的种种过往说与白止听,希望白止能够明白,我并非真心爱着他,所有一切只不过是在利用他向父神复仇。
她以为,告诉了白止这些,白止一定会彻底死心。
“可是那个傻孩子就像中了邪般,不愿回头。他说,哪怕是被你利用,他也甘之如饴,只要能够与你在一起,便无怨。”
母神哭得很伤心,我望着她,不禁想起白止在隐山对我的说的那些话,心里就没办法不难过。
白止,你真是个傻子。
“父神很生气,封闭了他的神力将他困在殿中。他说他答应你,要去见你,他不能食言,他一定要出去。他说,对你食言,让你对他失望,对于他来说:比死还难受。可是父神不为所动,他无计可施,不吃不喝的躺着等死。我于心不忍,让他发誓,只是跑去与你话别,绝不渡你出笛。他答应了,我便偷偷放他出殿。不想,他竟然骗了我,不但渡你出笛,还偷走了玄冰之棺,带着你隐身人界。”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次之后他便再未出现,我曾还以为他是变了心,真的爱上了那牡丹神女。
不想,竟是这样。
是我错怪你了,白止。
“后来,父神将你们抓回,却因晶石认主,无法处决你。父神无奈,只得将你藏在羽山,留下烛龙看守。另一方面,为了让白止死心,父神只说,已将你处置,灰飞烟灭,四界不存。他伤心欲绝,生无可恋,不过三千年,已是行将就木之态。身为母亲,纵然儿子有错,我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可父神又逼我发过誓,决不告诉他你藏身羽山的真相,否则白止就将万劫不复。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告诉他,你并非一般的神者,你是洛河的女儿,你的神识不在四界之中,即算你已经灰飞烟灭,只要时机成熟,就有重生之日。若有足够的寿命来等待,总有一日,会等到重生的你。”
“他听了,果然重燃希望。但很快,他又担忧起来,因为神族终不能不死不灭,他怕他等不到你归来的那日。我生怕他再度厌世,只得告诉他,四界之中,真正能与天地同辉的只有异物——超脱四界之外。如果要那么做,他就必须舍弃他现在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兄长,乃至他的名字。我说完这些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希望他有那么一丁点的犹豫,只要那么一丁点,我就能慢慢说服他放弃。但是,他没有,想都未想,就下定了决心,要舍弃一切,包括我这个母亲。”
“洛河之神,你可知道,他为了等你,经历了多少痛苦?超脱四界之外,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任何生灵成功过,因为超脱四界,就是将神、魔、妖、人四界之门都闯一遍。在这个过程中,他不能半途而废,哪怕是他的心志稍有动摇,就会被那些异物生生吞噬,尸骨无存。”
四界之门,即神族之门——幽都之山,受的是地狱之火;魔族之门——荒天大泽,受的是噬心之痛;妖族之门——离境殿,受的是灭顶之灾;人族之门——极乐山,受的是幽闭之苦。
就算幸运,真的闯了过来,也会因此而落下隐疾,轻则蚀骨之痛,重则噬心之痛。
白止,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你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还在隐山那般指责你。
白止,我……
“洛河之神,我自知罪孽深重,伤害了您,不值得您的宽恕。但请你看在我儿白止为你做的这一起的份上,原谅父神吧。”
原谅父神?
按理,话说到这份上,不管我是前事不计,还是要继续揪着不放,都当表明一个态度。
但……
我睁着一双满是疑惑的眼睛,蹲下去,望着母神,好奇的问道:“你是谁?洛河之神又是谁?你说的白止又是怎么一回事?真没想到,四界之中竟有白止那般情深义重的神君。太感人肺腑了,听得我都要哭了。”
说完不忘真的吸了吸鼻子。
她眉头微微一蹙,嘴角抽搐两下,流露着不可思议神情。
我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饶是认真的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生得太美,惨遭瑶华嫉妒,所以被她扔了进来。哼,这种缺心缺德的事,也只有她做得出。你别想不开呀,因为倒霉的不止你一个,还有我。哎,你别看我,我自个长了一副什么德性,心里清楚,也有自知之明。实话告诉你,她嫉妒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我的夫君。我家夫君是个貌美无双的冷面神君。瑶华自打见过他一面之后,便倾慕不已,死缠烂打,追着我夫君跑。好在我夫君待我一心一意,不但不受她诱惑,还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也活该我倒霉,瑶华见争不过,就使了个心眼,将我骗至到处,说要把我活活饿死。等我死了,她就取而代之,与我的夫君结百年之好。唉……”
我皱着脸,硬挤出一丝不甘。
我本以为我挖空心思讲得这么详实又具体,她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不想她却全当成空气,未听进去半个字,睁着那双异常凄美,散着迷离之光的琥珀色眼眸,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洛河之神,你这是不肯原谅我,对吗?”
我吞了口水,本想打断她,不料,却被她的眼珠子吸引了。
琥珀色当真是一种美丽的颜色,这份美丽,就像一只钩子,在我心里钩来钩去,最后将我心中对白止的相思之情全部钩了出来。
想起那日在隐山,我不但不相信他,还说了那么多狠话,他那么离去,一定是被我伤了心。
如果,这次能侥幸逃脱,等再见到他,我定要告诉他,我要收回那些责备他的话,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我,一直在等我,为了我,还做了很多傻事。
我很感动。
如果他还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必不会再赶他离开。
还有就是,我没有真正嫁给冰王,虽然成过婚,但我是清白的,若他相信,我就亲自去碧落城,将我与云湛的婚退了,然后与他去魔界也好,去人界也好,反正就是不离不弃,相守一辈子。
有那一刻,我差点就因为对白止的内疚,而承认了。
”
好在我还留有一丝理智,知道我若现在承认了我是洛河之神,那我这辈子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白止了。
便提起精神,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反问了一句。
“洛河之神?我?
母神点点头,眼中带着殷殷的期盼。
我悬在空中的那截手指弯下来,在鼻梁上来回抠了抠,完全失去了先前的认真,漫不经心道:“洛河之神,隶属哪个神祇?是火族独有的世袭吗?何时授冠?”
母神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一圈之后,眼皮开始慢慢下耷,直到遮去半个眼球时,她肃杀的气息就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
“竟然你不是洛河之神,那我也没必要费尽心思,带你离开这里。”
说完,便从头上拔下一根细细的簪子,玉手一扬,挺精细的东西,出了她的手,竟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花斑豹,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对着我开撕。
我没了神力,反应虽快,但脚程有限,还没跑出十步,已被它扑到足下。
那爪子,那体重,那气味,真实得让我终于知道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我的心当即就吓破了,哇哇乱叫,两只手一顿乱舞。那畜生,低头就是一口,我的右臂,眨眼间就去了半截,鲜血喷了我一脸。
什么叫生不如死?你去找一只野兽,让它啃掉你半只胳臂,或是半截腿,你就明白了。
我一边痛苦的呻吟,一边咒骂:“瑶华,你这个妖女,你不得好死。”
一边咒骂,又一边反省:以前不觉得自己有多瘦弱,直到此刻,这畜生咀嚼了不过四五下,便将我的半截断臂吃得干干净净。吞下之后,低头又是一口,生生扯下了我的右腿。我痛得已经不记得痛是什么感觉,一心一意只求它能大发慈悲,直接拔掉我这颗脑袋,让我一命呜呼去得干脆。
但它好似猜透了我的心思般,故意不遂我的意。
大腿吃完后,尖牙直接撩起我腹部肌肉,生生撕下去,大快朵颐。
我的意识还在,可叫不出声,因为痛已让我的舌头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嗓子也破了,嘴里满是倒灌的鲜血。
我认命了。
纵观几生几世,到了最后才明白:琥珀色眼眸的东西,天生克我。就算我挖空心思对她或是他好,终究是要被她或他毁了。
眼皮已经合不上了,看来又要死不瞑目一次了。
罢了。
我在心里念下最后一个词,决定放弃之时,一个声音响起:“闹够了吧?”
呵,是云湛。
终于还是来了,让我等得好窝囊,好憋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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