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恣意横行的农历八月,火辣辣的三伏天宛若一只被烧红的大铁锅倒扣在羊城的穹庐,将整片满满矗立钢筋水泥摩天大楼的CBD商业圈烧得滚烫滚烫,但从岗顶BRT快速公交车道氤氲水雾的候车站台朝西面辐射的金融中心地带远远望去,寸土寸金的玻璃结构摩天大楼像冰晶由内而外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位于天河路与天河东路交界处的太古汇广场汇聚着世界顶级奢侈品连锁专卖店,是全广州奢侈品最集中的顶级消费场所。
毕竟是国际化的一线大都市,再热的天气都有足够的电源可以维持各种公共场所每天需要消耗的巨大能量,密集的楼群更像一条条张开血盆大口的巨鳄吞食着无形的电源,然后不断往外排出灼热的气体。
座落在甲级写字楼旁边的文华东方酒店的玄关玻璃门此刻正走出两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们踩着后跟如同匕首般尖锐的高跟鞋,形色匆忙,边走边一手朝巴掌大尖细的脸庞戴上巨大时尚的黑超,另一只手各自提着皮质的包包。曼妙的身材火辣得惹眼,搭配上微微露脐的修身装束,时髦的气息甚至瞬间盖过那些出入酒店门口的国际模特。
两个皮肤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白光的女人,如同磁铁般吸引着周边大片的目光;她们一前一后,犹如来自小说里狐媚的妖精,让人情难自控,将各种纠结、艳羡、嫉恨的情绪狠狠砸过去。
“喂,我说宣若岚,你赶着去投胎啊你,出门前擦了防晒霜了没有?”走在后面的女人喘着气说,“化妆台上那瓶今年最新款的防晒霜是我昨天晚上从La Prairie专卖店买的,早上才刚刚开启。”
听到这里,前面的女人突然停了下来,但只是歪着脑袋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继续匆匆朝前走去,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尽快解决。是的,就算没有擦防晒霜又怎样,人生肯定还有许多比擦防晒霜更重要的东西等着她去做,她此刻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为什么走出酒店房间前会忘记擦防晒霜,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
“丫的,你不能说句人话啊你,也就你那缺心眼的爷爷还会在21世纪这种性观念开放的年代在意你的衣着品位。”后面的女人骂道。
那名叫宣若岚的女人这次又停了下来,像阵风似的转过身去,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后面女人的鼻尖说:“姓岑的,我严重警告你:第一,以后不准你骂我最敬爱最尊重的爷爷;第二,我不能容忍你这种类似白骨精祸害人间的妖怪叫我这样一位富有正义感的人类说人话;第三,你再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用半个月没剪的指甲掐死你?”宣若岚讲完又即刻恢复匆忙的脚步朝前方目的地前进,留下目瞪口呆的女人。
也只是稍微呆了一下下,站在后面的女人又急忙跟上脚步,忸怩着曼妙的身姿,很快来到连接两幢超甲级写字楼中间的奢侈品购物中心,LV巨大的广告招牌单调却奢华的占据了大门边几层楼高的位置,令不少普通路人望而止步。那个没有安保人员看守的宽敞大门隐约像自动设置了VIP会员制通行证,拦阻了一大批想进去观摩的大众,但对于眼前这两名经常被路人误认为小三的女人来说,奢侈品购物中心只是她们日常生活消遣的一个地方而已,再昂贵的数字都不及她们心仪的那股快乐劲儿,或者钱对于她们来说,真正如电视里经常描述富人的一句话:只是一个数字。金钱如同粪土。
咚咚咚咚,女人的高跟鞋底穿梭在各种橱窗精美的店面,仿佛邪恶的巫女,鞋底对于木质地板的穿透力,让各类店面经营的服务员误认为她们就像来砸场的,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简直像要给地板砸出一长串窟窿。
这一次,宣若岚的速度,让跟在她身后活像个小跟班的女人叹为观止。不到半个钟的时间,平时对服装搭配要求尤其刻薄的女白骨精宣若岚,已经换上了一双Sergio Rossi的简约风格粉色平底鞋,一件阿玛尼的修身牛仔裤和一件MaxMara白色T恤,在高温肆虐的三伏天羊城,挽起一小节的裤腿看上去清凉又阳光,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如果方才的国际范让她像个狐狸精,那么现在的简约范就像个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没有11公分高跟鞋的装饰,她那黄金比例分割的身段依然毫不逊色于任何经过她身边的女人。
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岑文雅此刻露出尖酸刻薄的嘲弄表情说:“奇葩,绝对是奇葩,你们家的人都是奇葩,去见个面都要搞得这么,奇葩。拜托跟爷爷说一声,现在早已经过了封建年代,露点肚脐眼不至于被拉到万人广场批斗。”她们刚从马尔代夫回来只过了一个夜,宣若岚就像被鬼魂上身似的变了一个人,一下子从歇斯底里的疯癫状态转换成文静内敛的小资文艺女青年,这种180度转变是同样处于疯癫状态的岑文雅所接受不了的。
接近正午的阳光猛烈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广场外面的地表在迅速升温,蝉鸣铺天盖地,宣泄着对老天爷的不满。
宣若岚抬起腕上的江诗丹顿女式白金手表,将手中一顶LV鸡蛋黄鸭舌帽戴在头顶上,头也不回走出大门口,迅速向文华东方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走去,边走边对身后的岑文雅说:“你这身毁三观的装束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爷爷面前,不然等一下他会叫人把你从西塔第103层的旋转餐厅扔出去外面当风筝耍。”被击中软肋的岑文雅满脸不屑,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说:“去你的,姑娘还不稀罕,姑娘预约了下午的面部保养护理,才不去你们家瞎凑热闹。”宣若岚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刻薄的表情眯着眼睛揶揄道:“哟哟哟,居然称呼自己姑娘,你都徐娘半老没人要了,也就理发室里那些洗剪吹经常勾搭你,还以为自个青春永驻十八岁呢,不害臊。”说完拔腿便跑,躲过了岑文雅从背后扔来的带匕首高跟鞋,“宣若岚你这个老处女给姐姐记住了,下次敢碰到姐姐,叫酒吧里的地痞们,哦不,是大马路上最丑的老乞丐搞死你,找一百个,轮流搞。”
白色的保时捷panamera四门跑轿车像个甲壳虫穿过宽敞整洁的马路,经过一幢幢摩天大楼,最后驶入了羊城的金融中心,停在IFC大厦的地下停车场。IFC大厦也称西塔,西塔是羊城地标性的建筑物之一,充满了纸醉金迷和声色犬马,同时也是各类金融财团和大型集团公司的聚集地,在羊城这座类似于高铁的国际性大都市,他们就像牵引着高铁驶向未知地域的发动机和导航仪,可以说群英荟萃。而位于西塔66-68层的环九州集团正是这台巨型发动机里的一个引擎。
环九州集团,也可以称为宣氏企业,是一家多元化的大型民营上市公司,主要业务包括地产、金融、餐饮、食品、环保和广告项目,在羊城可谓家喻户晓,而一手创办环九州集团的宣裕德更是羊城举足轻重的商界巨擘。
两鬓青丝的宣裕德戴着金属边框的老花眼镜,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提着茶杯,像一位老态龙钟的哲学家,他的左侧落地窗外是羊城最繁华的金融地带,从珠江新城一直辐射到林和西与岗顶,居高临下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爷爷。”
循着声音望去,是宣家掌上明珠宣若岚的身影,她一如既往的一副乖乖女孩子的装扮,让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宣裕德立马眉开眼笑,“哟,我的宝贝若岚来了。”他立马放下手中的报纸和茶杯,茶杯里的茶水还在往外冒着丝丝热气。
女孩活蹦乱跳来到宣裕德身后,帮他揉肩捶背,“不知道老太爷今天找我有何贵干?”
“有件事情需要交给你去办。”宣裕德闭着眼睛,安心的享受孙女的伺候。
“老太爷身边那么多人,居然却找孙女办事,看来这件事情除非我不可咯,那孙女必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多年来,只有她求爷爷办事的份,比如哪位大学好朋友需要动用关系寻求帮助啊,比如哪家同学家里有人得了大病无钱医治啊,对她来说,爷爷简直是万能的邓布利多,世界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反而是父亲在管教上更为严厉苛刻。
“那好,算你答应了。”宣裕德伸出小拇指,“拉钩钩不耍赖。”
她把右手小拇指伸出去与爷爷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摇了摇,“请问老太爷有何事需小女子帮忙?请示下。”她心疼地看着爷爷满头青丝,用手轻轻拨弄着。
“哦,是这样。”宣裕德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生意人姿态,好像在跟孙女谈一宗大买卖,“我们家救命恩人成大翁的孙子今年刚刚考上大学,明天要来广州,我跟你爸明天准备在番禺的别墅招待他,你负责去火车站接他。可能还会有他的同学,你要对他们态度好一点。”
只觉脑袋瞬间一片空白,旋即回想起从懂事之后爷爷经常提起的救命恩人成大翁,那位在幻想中和蔼可亲却素未谋面的老爷爷,当初在那个特殊政治年代冒着生命危险给五花大绑在县城广场被批成黑五类的爷爷连续送了七天水和食物,后来爷爷平反,便与他订下姻亲,约定将来两家孙辈结秦晋之好。可是后来爷爷辞去工作拖家带口上广经商,两家人便几乎断绝来往,等到家业小有所成回老家拜访曾经的救命恩人时却发现,成大翁和儿子成喜富早已去世多年,只留下成喜富的老婆带着一双儿女靠务农艰难度日,不过哥哥比成大翁的孙女大了11岁,年龄比较悬殊,谈婚论嫁是不可能的,而她虽然比成大翁孙子只年长3岁,却奈何两家社会地位与名望差距太大,完全门不当户不对,格格不入。也许是爷爷心中有所亏欠,多年来一直想大力资助他们一家人,但奇怪的是,成喜富的老婆却说,穷人虽穷但不缺两碗饭吃,志气不能短,婉拒了爷爷的好意,所以爷爷总在家人面前夸赞他们一家人有气节。
不过,为什么这一次爷爷会安排自己去接成大翁的孙子呢?莫非爷爷有意想撮合他们俩?不行不行,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岂是她愿意屈身的,汝可杀,不可辱,那种旧社会墨守成规的指腹为婚的恶俗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老太爷,你不会是想要在倡导自由恋爱婚姻的时代强迫我去下嫁那种乡下土包子吧?”宣若岚眯着眼睛试探性地问道,如果爷爷真的肯定她的回答,她会立马暴跳如雷将公司闹个鸡飞狗跳。
宣裕德轻轻拍了拍孙女放在他肩头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虽然我是很想履行自己的承诺,可惜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这都要看你们年轻人自己的意思,不过,我是真的很想实现自己当初许下的诺言。都说一诺千金,当初在大翁兄弟面前的信誓旦旦我至今仍旧历历在目,耿耿于怀。”每次想起这件事情,宣裕德便惭愧万分。
听到爷爷的话,宣若岚始终提着的心终于卸了下去,“还是老太爷疼孙女。”她把头靠在爷爷肩上娇嗔道:“那小女子明天就恭敬不如从命,一切谨听老太爷惟命是从。”
没错,当岑文雅和方芸芸听到她那个指腹为婚的故事后,手中的咖啡洒了一地,抱作一团笑得人仰马翻上气不接下气。她兰花指捏着杯耳的手停留在半空,嘴角微微上扬,空气中充满杀机。眼前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损得太到位,旋即恢复优雅的姿容,翘起兰花指有模有样学着宣若岚举起咖啡,小小地呷了一口,眼珠子滴溜溜像滚动的玻璃珠望着两边的天花板巨大的水晶吊灯,那两盏水晶吊灯仿佛钻石一般闪烁着璀璨夺目的柔色光芒。最后她们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喷得满脸咖啡。
几位从初中混到现在的死党,经常就是这么互损的,宣若岚从不介意她们的缺心眼,因为平时她也算是一丘之貉。
“芸芸,我第一个想到的场景是宣若岚坐在破瓦房门边的板凳上,穿着大花衣裤,头上缠着毛巾,身前摆个锈迹斑斑的大脸盆,搓洗着一条大大的蓝色三角裤。”岑文雅的嘴巴是她们一群人当中最犀利的,唯一能够跟宣若岚平分秋色。而岑文雅似乎在捉住别人把柄的时候可以做到比宣若岚更加心狠手辣,每次势必将对方攻击到身心俱疲、体无完肤才方肯善罢甘休。
“做为当初名震寰宇的暨大校花宣若岚,这一次看来真要把自己插在一堆臭烘烘的牛粪上了。”方芸芸笑道。
宣若岚依旧不卑不亢地抿着咖啡,接受来自眼前两个怪物的各种攻击。多年来的麻木使她成功穿上了软猬甲,刀枪不入。末了,等眼前两个唇枪舌剑滔滔不绝的怪物嘴巴酸疼的时候,她开口说:“不扯太多了,一句话,明天谁陪我去火车站?”
火车西站,那个岑文雅和方芸芸压根就不知道存在的地方,宣若岚已经无法用言语去跟她们描绘那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她基本除了偶尔路过,也压根没去过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呸,自己去接你那个未来土包子老公去吧。”她们异口同声,再次笑得人仰马翻。
那种师出无名的厌恶,像个从地底突然窜起的恶魔,手中的魔杖间接指向那名还在遥远乡下的土包子。她决不允许让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毛驴子将她在朋友们面前的脸丢得一干二净。那只是个笑话而已,连爷爷都允诺只是个虚幻的过去式,根本没有必要当真,她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在没有见面前,宣若岚却真正领会了一种打破生活安宁的切肤之痛。
没事,只是去一趟火车站,打个电话详细询问他的位置,再把他接到老爷子身边,任务便完满结束,没想象中的窘迫和不堪。随着时间的过去,她会很快回到自己现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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