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2日,我正式从枫翎毕业的第14天。
漱口的时候,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自己仿佛一夜长大了,左看右看,又觉得自己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除了学校三点一线的生活,和窗外日益葱茏的草木,什么都没有改变。
张槐序很早就在小公寓的门口等着了。今天我们约好了,要去图书馆查分,想填报志愿的事。
自从上次我看到了他的手机通讯录,我就很少会和他发短信,不管他发给我多少条短信,我都只是嗯嗯哦哦地随便回复了几个字。
傻瓜都能听出来我那极其敷衍的态度,所以这几天,他也就不再给我发短信了。
回忆完毕,吐掉口中含了许久的漱口水,再去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个面目可憎的人。
一个知道彼此心意,也不相信两人会有未来,却故作单纯无知,不主动又不拒绝的人,不是面目可憎是什么?
我看到的世俗,总比同龄人要多那么一点儿吧,装傻充愣是我活在这世上的保护色。朋友对我来说难能可贵,所以,就算是说我自私也好,我只想把我们能把酒言欢的时间,尽量地保持长久罢了。
八点,准时出门。
张槐序半靠在墙上玩儿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缘故,他似乎又长高了几分,脸颊上也长了几颗细小的痘痘,穿着白衬衫和紧身的浅色牛仔裤,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纤细了。
更让我觉得惊讶的是 他居然把那副厚重黑框眼镜换掉了,换成了金色复古的半框眼镜,看起来不那么古板了。
“你发什么呆呢?走了。”张槐序见我出来了,将手机放回裤兜里,双手插在兜里便自顾自下楼了。
我就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就连坐公交车的时候,我都是坐在他后面的,他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那些花儿》的高潮将至时,有人忽的将我右耳的耳机扯了去,戴在他自己的耳朵上。
“喂,”张槐序转过身来,两手交叉着靠在座椅后背上,目光闲散地看了我一眼,“我上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上次?他是在说KTV的那次吗?
“没有啊。”
“那你干什么不理我。”这话说出来的语调,加上他微微有些扭曲的眉毛,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只觉得好笑。这种融洽的气氛,随和的表情,让我淡忘了那天的事情,甚至觉得那是自己的一场梦,压根儿就是我胡思乱想捏造出来的。
“我没有不理你。”
“哦。”
“对了,你不是已经被保送了吗?还来跟我们填报志愿凑热闹?”
“闲着也是闲着。我研究过今年的录取分数,应该能帮上忙。”
张槐序伸了个懒腰,回过身去,闭了眼睛,像是困了。
因为耳机线还连在他耳朵上的缘故,我被他拉扯了过去。他好像没有半点要把耳机还给我的意思,我就只好往旁边挪动了一个座位,使得两条耳机线不至于混乱地缠绕在一起。
他的睫毛很漂亮,又长又密的,此时它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一眨动,似乎就能感觉到那阵微微弱的风旋,像孩童的手,柔软又狠戳戳地抓了一下我的心脏,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图书馆离我住的地方没有太远,公交车开了约摸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市里的图书馆比我想象中的规模更大,这里面干净整洁,优雅舒适。每一块地板都被擦得亮铛铛的,每一个书架都是油涔涔的红木做的,虽然所有的桌子都被人占了去,却安静地像个无人之境。
“喂,老张,这里,这里.........”郝健仁用书遮挡着脸,压低声音向我们狂招手。同时在他身旁的,还有班长顾城。
我们一坐下,他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你们两个倒好,悠哉悠哉地来,知道这里的座位有多难抢吗?图书馆没开门儿门口就排了一大堆人,一开门就跟疯子似的往里头挤,哎哟,跟上市场买菜似的,我这身肥肉都像是要被他们挤掉了...........”
“别理他,管正事儿。”张槐序偏过头来对我说。
我看了一眼顾城,问她:“顾城,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哦,我啊,我是来这里借书的。”
“我去,不是吧,高考都结束了还看什么书啊。”
郝健仁说着说着,就动手去翻顾城桌子上的那一摞书了。我担忧地看了一眼顾城的脸色,顾城只是笑着看他,并没有生气。
“《本草纲目》,《农业圣典》,还有《齐民要术》?你这是想考农林大学吗?以你的成绩考清华应该不难啊。”郝健仁一边翻,一边嘟囔。
“没有啦。”顾城笑了笑,“我没打算上大学。”
“什么!”
不只是郝健仁,我和张槐序,一样被她惊到了,只不过我们没喊出声来而已。
顾城好像看到了一群怪咖似的问道:“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
“哎,姑奶奶。学年大榜上都排了,除去被保送的,你这次可是榜首哎!我要有这成绩我肯定.........”郝健仁已经被雷得语无伦次了。
“顾城,你是不是遇上困难了?”张槐序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爸生病了,急需一笔钱来治病,这种关头,什么都比不上我爸的健康重要。再说了,不考大学,那就不考呗,说不定我种种田,照样能成为第二个袁隆平呢?”
这时,我回想起顾城的妈妈对我说过的话。
我们家小城,最大的愿望啊,就是能考个好大学,能继续读书.........
亲手埋葬自己的心愿,顾城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我很心疼她。
“顾城,如果是资金的原因的话,我可以和我家老头子说,你可以做他的资助生...........”
顾城委婉地拒绝了。
“张槐序,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你的钱。我已经认定了自己以后的路了,或许上天这么安排会另有用意吧,在殿堂读书是学习,在地里干农活也是学习,说不定是生活在给我考验呢?”
她笑得很真实,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你们别这副表情嘛,这真的是我自己的选择。尤其是你,谭离歌,多笑笑,女孩子不多笑笑,会嫁不出去哦。”顾城凑到我跟前来,捏捏我的脸。
这个同龄的女孩,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脸上还有被茅草之类的植物划伤的伤痕,连手都是粗糙的。
“顾城,谢谢。”
我对别人说过的很多句感谢,很多句对不起,大多是因为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养成的习惯。虽然我和顾城的交际,远远不如张槐序和安羽丘,可这句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好了,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顾城向我们招招手,迎着一抹朝阳,越走越远,直到她小小的身影完全融入到了光影之中,我们才收回了目光。
“这丫头,太倔了。”郝健仁无奈地摇摇头。
“不,不只是为了家里。大概也因为,她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我看着她走去,不觉得一个天才被埋没了而觉得可惜,反而很佩服她。
顾城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张槐序从图书馆里找全了近五年所有高校的录取分数,并做了一次系统的分析。
“谭离歌,以你这次的成绩,可以冲一下清华的金融系,至于这几支院校,可以拿来保底,依照我的推算,你的分数应该至少能上清华的语言类专业..........”
他现在就像一台预估风险的测评机器,还是准确率极高的那种,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我原本认真地在听他分析,可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目光就从书本上转移到他的侧脸上去了。
轮廓分明的脸庞弧度,略微凌乱的短刘海,甚至是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复古眼镜,在阳光下,都有一种闪闪发光的感觉。
就像他本身也是一道光一样.........
“谭离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张槐序微微皱起的眉毛已经快要贴到我的额上了,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脸有种说不出的扭曲和搞笑感。
“想什么呢。”他似乎很不满我的不专心。
“对不起。”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一会儿列个表给你,按我说的去填就没问题。”
之后,张槐序就去帮郝健仁做风险评估了,不过态度看起来随便得多了,当郝健仁问起“考不上怎么办?”,张槐序都会很认真地告诉他,
“让你爸砸钱就行。”
虽然现在总是讲求社会公平,但终究是讲求不了绝对平等的,有些不公平因素不可避免,人家天生就比我们这些人生活条件优越,能有这样的捷径,倒也挺让人羡慕。
投胎投得好,也是实力的一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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