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林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吧台学徒,他给我调的第一杯酒是他刚刚拿起量酒器的时候。他毁了我一整晚的心情。
那天很热,热到酒吧里开着十七度的空调都感觉温暖,我依然热到出汗,他说是我的心太燥热。他没出汗,我便问他他能有多静,他没有直接回答我,他用保鲜袋装着些许冰块,用碾压棒一棒一棒的将冰块砸成碎冰,不一会便给我端上一杯满满碎冰的莫吉托。我愣了愣,指了指他旁边的碎冰机,他看了看碎冰机,然后盯着我手中的莫吉托良久。
我闻着面前这杯味道就像参了水的伏特加一般的酒,我又看了他良久,他在收拾手边器具,哈瓦那静静的立在一旁,他手中的斯米诺让我呆了一下,我又闻了闻杯子里的酒,我确定他加错了,并且手还抖了。
舞台上的乐队在弹唱着海龟先生的《男孩别哭》,我喝着手里的“莫吉托”差点哭出了声。
那晚林跟我说那天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日,他一点都不显老。他说他结过婚,他还说他爱买彩票。聊天中我突然想起,他说的是结过婚,而不是结婚了。我手里的莫吉托没了,他说,他总有一天会中的,这就像投资,那些大公司融资一次几千万几个亿,而他只不过是花了几年时间投资了彩票公司,现在还没分红罢了。他的爱人,不对,应该是前妻,并没有等到他的投资有回报的那一天。
那晚我本来是想到酒吧去等一个人,等一个我永远都等不到的人,结果等到了我一晚上都等不到酒,很应景,本来就像参水伏特加的我的心,让一杯加了满冰的参水伏特加升级了。那晚上我等到了林下班,我和他两个人坐在吧台上大眼瞪小眼,我说要喝鸡尾酒,他说我们就喝啤酒算了,他请我喝喜力。理论上来说,我是客人,但此时此刻买单的是他。我想了想,在今晚,喝啤酒似乎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不知道他会不会往教父里加入黑朗姆。
过了两年,他当上了吧台主管,这次换成我,成了一个学徒,他也喝了我调的第一杯酒,同样是没有郎姆,用了伏特加的“莫吉托”,我给他加了很多薄荷叶,有多少?多到苦。他喝下去的时候,眉头皱了皱,呆滞的看着我,我也呆滞的看着他,他看向了我手中的苏联红,我低头也看了看,又抬起头看了看他,两个人又回到呆滞的目光,后来他又看了看雪克壶中被我碾碎的薄荷叶,三杯的量,他陷入了沉思。
他为了投资彩票公司,这几年里已经欠了不少钱,也问我借了不少钱,后来听说,他原来也是个富二代,后来父亲爱赌,碰巧他也爱赌,家产被两父子早已经败光了,没钱了自然就不赌了,可彩票还是要买的,用他的话说,彩票和赌不一样,赌博犯法,买彩票是属于娱乐。我问他能中么,他说,什么叫能中么,因为他中过,买了五十,中了十五。我说那挺划算,还回本了一部分。
林与前妻的相识也是在酒吧,那时候她是酒吧的侍应生,林还是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而林还是那个挥霍无度的富二代,同许多富二代一样,他有很多女朋友,但是这一个,是唯一一个独立存在并且对外承认的,他们也有过美好的回忆,例如她辞职后,林带着她到处旅游,也有过那种她坐在秋千上飞到最高点笑,他在后面推着她看着她笑这样偶像剧一般的回忆。有钱人似乎没有生活琐事的烦恼,说结婚就结婚了。婚礼是什么样我并没有看见,正好,那个时候我应该也没有闲钱给红包。用迷信的话说,结婚本来应该是冲喜,可林的前妻似乎有些克夫,在他们结婚后没多久,林便破产了,或者说,是林的父亲破产了,其实不怪她。就两父子那般的挥霍,又赌博,破产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刚好让她碰上了。
她也算是一个好女人,林在有钱的时候遇到她,给了她一段时间好日子,林破产后她也没有离开,反而给林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我见过一次。在我做学徒期间,她来找过一次林,抱着那个五岁多的小姑娘,前妻没有惊艳般的漂亮,却像一块磁铁,让人看见她第一眼就想一直盯着她,让人有种想要了解下去的欲望,是一种魔力,也难怪把当初那个辗转于不同双人床从未留恋过一次的林给套住了。
我没见过她最美的样子,不过我想肯定比我见到她时更美。我见她时她的眼里依然充满着一些凄凉,抱着孩子的模样也有些许狼狈,头发尽管扎起来却还是有很多碎发散着,虽然如此,可她依然是有着那股魔力,已然过了五六年,他们相识时,定然是无比动人。
他们离婚的原因很简单,还是因为钱,她是个好女人,没有因为林没钱而离开他,反而是因为他有钱。他有钱也并不是多有钱,而是有一分钱花一分钱。最开始破产时,林依然留恋赌桌,反而比以前更甚,后来用他说的话,一到赌桌上我就能忘了破产的烦恼,但是他想用赌桌忘忧,赌桌却不是这么想,只要有赌未必输,这是林想的,可是未必两个词也是这么想的,未必输,自然未必赢。每每一输,林的心情更加烦躁,一烦躁,又继续赌。他说他和赌徒不一样,赌徒是输了觉得自己能翻盘,他只是喜欢那种未知结果带来的刺激。
其实赌也并不是他们离婚的主要目的,林在赌桌上虽然有个恶性循环,但他还是理智的,他如果赚了一千,他只会浪费五百在赌桌上,然后五百用来买烟喝酒日常开销。《手机》里有一句台词“在一张床上睡了二十年,却是有些审美疲劳”。尽管她再美,但美并不能让她免去人间烟火,他们开始柴米油盐,开始为一斤白菜斤斤计较的时候,唠叨也从那张曾迷住林的嘴里说出。林并不喜欢这样,唠叨的她也并不喜欢,她的唠叨让林慢慢的不再喜欢他们的那个家,他越不回家,她越唠叨,是的,成了一个死循环。
吵架和拌嘴不一样,拌嘴会让感情更坚固,可吵架就是游戏中的主角,随着每次战斗,都会增长经验值,经验值到达阈值,就会升级,升到一定的等级,自然吵架的方式不同。毫无身手的普通人打架都是拉衣扯发,乱拳挥舞,入门级武者的战斗是木剑木棒打得浑身淤青,而高手过招往往都是一招致命。他们也一样,从为了柴米油盐各种小事都会争吵往往分不出胜负,谁都不愿服软,变成了要么她被骂哭,要么他无言以对,最后变成连吵都不吵,直到某一天,她轻描淡写的说出离婚,而他也轻描淡写的答应了。他们不用再分胜负了,这一次他们都输了。
他们不明白,其实哪有哪一方对哪一方错,不过是他们跳过的那个环节让他们都迷了眼。恋爱原来是婚前的试验,两个人就是试剂,若合适,会发生完美的化学反应,若不合适,不过是沉淀后的难溶物。所以恋爱又分为三个阶段,最开始感情甜如蜜,而后总有那么一方开始意识到需要自己的空间,而另一方却又黏如胶,最后双方都意识到都应该独立。只有度过这三个阶段才能相敬如宾。而他们只有过甜如蜜,就像修仙渡劫,走了捷径便堕了魔,又如何修成正果。
林的孩子很像他,我问他,以后会教她调酒么。他说有点想。于是我又调了一杯“莫吉托”给他,问他像这样么。他笑了笑,我也笑了笑。我问他后悔过么,他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在投资了嘛。他肯定后悔过,不然不会放弃赌桌选择了酒。
他说一个人也挺好,现在每天睡到自然醒,到店里吃个午餐,然后呆到下午再吃个晚餐,最后解决了宵夜,一日三餐都是员工餐,他可以有更多的钱去投资彩票公司,挺好,挺好。
再后来我离开了那个酒吧,其实也只是放弃了那份工作,按我每周必定光顾三次的频率,其实也不能算离开,直到现在我有了“苦茗”和“烈酒”,林也经常在下班后来访,我戏笑他,不如你来我这上班算了。他问我包吃包住么,我说当然,房东家有空房,我家有余粮。
于是在“苦茗”、“烈酒”开业后的第三个月,我这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调酒师,毕竟在他来到之前的调酒师是老板。
秋末初冬是淡季,我们三人整天窝在酒吧最角落里打扑克,几位比较壮实的老客每天固定时间来聊上几句,便再无些新面孔了。终于在某个雪落地便化水的日子里,我突然想回南方。不如我们去南方过冬吧,当我提出这个我头脑一热的想法,他们呆滞的看着我,我被两双直勾勾的眼盯着,不如就去桂林吧!
林犹豫了一会,突然想到这个城市并没有还值得他留下的了,孩子的抚养权给了前妻,而他并不想做一个称职的父亲,或者说他觉得他不希望小林有这样一个父亲。他突然往楼上冲去,又在我和房东一脸懵的时候冲下来,我们盯着他,他反问我,什么时候走。我看向了房东,他低着头抽出了一支烟叼在嘴上,去多久。我思考了下,其实不回来也挺好的。房东猛地吸了一口烟,给我三天。
房东在第二天将房子挂上中介,后来我才知道,除了我们现在住的地,他在学院路居然还有两套房。我们在第三天收拾好了行李,其实也不多,林带上了一套用定制手提箱装着的定制调酒设备,一个行李箱的衣服。我也带上了一个行李箱的衣服,以及田慧和杜康留下的东西。房东什么都没带,就背了个包。他说,需要啥再买,这些破玩意,就随着操蛋的过去一起滚吧。我想了想,把我装衣服的行李箱也丢了,又看了看田慧和杜康的“遗物”,叫来了一个常日在酒吧喝酒都快递员,填上了杜康老家的地址。林看了看自己的手提箱,又看了看装衣服的行李箱,吸了一口气,走吧,别误了飞机。
我和房东就像送读大学孩子的父母一样,两手空空,而孩子满满的行李。三个人就这般的到了桂林,两江机场的风格外的刺耳,我们到达的时候,老天爷都为我们的到来而哭泣,三人到达酒店时,浑身已然湿透,此时的林在我和房东一脸嫌弃的眼神中拿出了衣服,转身看着湿漉漉的我和房东,又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我去洗澡了,他丢给我们一句话就转身走进了卫生间。我和房东相视看了一眼,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两人转身便离开了。
住在市中心的好处就是离微笑堂近,这也是我这个桂林人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微笑堂是如此的亲切。楼下的肯德基也比北京的更香。我们将换下来的衣服放在了我们买衣服的店里。突然有些想念北京,那个夏天以外基本没雨的城市,干燥得让我忘了桂林的湿润。房东埋怨时的京片子让我在家乡居然有一种怀念远方的感觉。
南方的冬天特别冷,刺骨的冷,碰到有雨,才能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和房东吃完宵夜才回的酒店,此时身上的雨已经自然风干了。而林早已经洗好澡点好了外卖躺在床上。三人房,三张床,他第一个挑选了离窗最远的那一铺。我和房东刚进房门愣了愣,我突然冲到中间那一铺躺下了,房东只能选择窗边的那一铺。
桂林的风在桂林人口中被称为“妖风”。它不会管你穿多厚,也不会管你躲在哪,只要有条缝,它都会给你带来它最诚挚的问候与爱抚。刚到桂林的房东水土不服,又淋了雨,更是吹了一晚上的风,可能是他的身体感觉到他很冷,于是默默地给他升了个温,三十九度总不至于冷了吧。虽然可能他并不冷,我和林还是亲切的让酒店服务员拿来了两张被子给他盖上。住在市中心还有一个好处,离医学院挺近的。
和房东同样遭遇的我,可能是“妖风”与我还算熟悉,所以我只是有点重感冒,不管是感冒还是我的脑袋,都重。毕竟和它也是老朋友了,从小在它的关爱和帮助下,我甚至感觉已经不畏严寒了。
房东现在是我们的大财主,我和林自然得抱紧他,在医院忙前忙后端茶递水两人毫无怨言,房东也不负众望,短短三天时间,又生龙活虎了。
房东恢复正常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我联系这边的中介,然后自己和林又跑去看各大楼盘去了。我们的动作都是极快的,毕竟在房东眼里,这边的房价就和他常吃的白菜一样,我们只考虑了喜欢以及采光和质量,关于地段以及性价比,根本不是我们考虑的范围。
而后我们又去了八里街,房东说,总得有辆车,于是我们就去看车去了。
当我们彻底安顿下来后,房东说,我们还得有间酒吧,还得有间茶馆。于是我们便又着手筹办酒吧和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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