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碧落城已有三日,却还未寻到机会见云湛一面。
记得初到那日,星辰司以“云湛因伤势过重,不便见客,请我静修几日”为由,胡乱搪塞了我。
他这番托词,让我几度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真的进了水。比如:放着温暖舒适的赤阑殿不住,千里迢迢跑到他这冰寒孤寂之地静休这般笑话。
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我又是个失了神力的神君,而他好歹也是半个主事的,我能怎么办?
吃吃喝喝,躺了三日,骨头都闲到慌了神,好在我带了一只自以为到处打探,就能帮到我的青蓝鸟,日子倒也不至于无聊到要去惹是生非。
“王。”
司启一贯的不走正门,从窗户里飞了进来。
“刚刚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神女。”
我一股碌从床上爬起来,想都未想,就问:“比司至还漂亮?”
司启点点头。
那定是瑶华。
我瘪了瘪嘴:她来做什么?
“司启,你现在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打探一下,看那个比司至还漂亮的神女现去了何处?”
“怎么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怎么做?
我撑着左半边脸,盯着司启这张帅气却又透着纯真的脸,猥琐的笑了一下:“你找到这宫里最丑的婢女,告诉她,若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替你问到那个漂亮神女的行踪,你就亲她一口。”
“您不是经常因此斥责司至下流吗?”
“呃……你若觉得不是很合适,大可幻作司至的样子去办。反正他下流了几千万年,也不在乎多下流这一次。而且,那婢女若日后反口,讨伐的也是司至,与你无关。”
“司至会妥协吗?”
“呵呵……”我笑眯眯的拍拍司启的脑门:“你放心,司至欠下的风流债,多到他自己也记不清谁是谁。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记忆力惊人,不肯认下这笔糊涂账,那还有我呀。我一口咬定是司至轻薄了人家,他能如何?”
司启愉快的点点头,口念一声,就变作了司至的模样。
司启这孩子,我一直以为他呆,不想,竟是我对他偏见太深。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帅气的回来了。
“打探到了吗?”
司启点点头:“直接去了冰王寝殿,现在还未出来。”
人族常说:恋爱中的女人,最蠢。
其实神族也一样。
若换做是当初的我,岂会被星辰司这点小把戏轻易的困住?不被他糊弄,我也就不至于被人当做笑话一样,温暖窝不要,偏要晾在这冰天雪地里静休!
此气不可不出!
我带着司启一路横冲直撞,爽快的踹开了那扇将我拒之在外三日的水晶门。
门外忧思不止;
门内情意正浓。
我一眼便见明艳照人的瑶华,正小心翼翼的伺候云湛服药。
刹那间,眼睛不知被何物狠狠的刺了一下。
是谁说:与她从此两不相欠?
是谁说:不愿与她解释任何,只因心里从未有过她?
真真是极大的讽刺与满口的荒唐。
我还在痛心疾首,星辰司已带着一列卫队冲了上来。
云湛一脸无奈,挥挥手,匆匆而来的卫队,又匆匆而去。
“焱兮,你这是做什么?云湛现在很虚弱,需要静养。”
好一朵白莲花,说得端庄、得体,倒衬得我幼稚、可笑。
“瑶华。”
云湛已经看出我情绪不对,出言阻止了瑶华的激动,轻声细语:“请你先回客殿休息,我与焱兮有话要说。”
有话要说?
说得还不够多吗?
我冷冷一笑,箭步上前,拦下瑶华:“我这个人,最怕不清不楚。”
“如何才是清清楚楚?”
云湛最知我脾气,他紧咬着牙,慢慢从床上走下来。
几日不见,真的清瘦不少。
但一想到他可以事事对瑶华毫无保留,却对我处处隐瞒,心头的痛惜就被赌气的压抑于胸口,冷漠而无情的说:“如今我与瑶华都到了碧落城,虽各有各的目的,但在外界看来,大抵只有一种猜测,以为我跟瑶华终究是稀罕你,不顾颜面,跑来争情夺爱。身为神君,个人情爱事小,一族颜面事大。不管你心向何处,都该拿出一个光明磊落的态度,方是有担当。”
云湛脸色怪异,眼帘低垂,似乎有所思。
一侧的瑶华倒是时刻不忘顾及云湛感受,见他难过,竟将我好不容易给她与我拾起来的脸面,自己作践的撕下来:“别说了,没看到云湛如此难过吗?”
我见之,心里暗道:你白莲花一朵,可以不要脸,但也不能将我的脸一起不要,丢去喂白眼狼。不禁冷笑一声,继续逼迫云湛:“若你真心爱瑶华,我就当这趟来碧落城是为了解除你我婚约,如此,三人皆不失面子。若你不爱,烦请你大张旗鼓、公开认错、求得我原谅,方算给了我一个说法。”
“你的意思是,你我婚约仍作数?”
“作不作数,姑且不说,先把面子上这点破事摆平后,再论也不迟。”
云湛深深喘了一口,似乎有点吃力:“如何才算大张旗鼓?如何才能求得你的谅解?”
如何?
我低头走了几步,有了主意。又抬头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八匹麒麟地上跑,十六只彩凤天上飞,布谷诵读三天不停歇。”
简而言之,就是闹得神尽皆知。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像父王多一点,还是像母后多一点,但我很清楚,争强好胜这东西,是我与生俱来。
回想我这几千万年,如今日这般,非要弄得对方下不了台,已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因为司闭。
我这个人,口里不说,但感情凉薄还是有的。所以,我一直相信在四个使者中,除却司闭,其余三只不成器的东西,皆有可能因为一件我始料未及的小事,或是情牵一个半路出道的生灵,最后舍我而去。
人族有谚语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大概就是这么个理。
好在我凉薄,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只待那一日到了,送他几个十块一堆的火玉,略作伤感,说几句祝你在没有我的地方,也活得这般滋润云云。
可惜,我酝酿了一千万年,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后来,想着这三只鸟,一只没头脑,一只瞎谈情,一只未成年,除了我这般心胸宽广的神君愿意本末倒置的去包容他们,照顾他们,只怕在这神界之中再难寻出如我这般的第二人。况且,我贵为一族神君,名号高,走出去受人敬仰,此乃其一。其二,我的赤阑殿冬暖夏凉,风景宜人,是个不可多得的颐养天年之地。有了这两个如此明显的优势,他们还能有什么不满,非要舍弃荣华富贵,另择一个贫富未知的新主?
想着,我便宽了心,渐渐淡忘此事。
直到某日,晚膳突然变得不合胃口,方才发觉换了厨子。细问便知,司闭被长老们留在了火神殿处理政务,无暇赶回来照顾我的吃喝拉撒。
这就有点坏了规矩。
虽然我很高兴他废寝忘食的替我料理族中一切事务,但他也不能分不出轻重好歹,忘了自己先是我的使者,要伺候好了我,再去当火族的司闭大人。
一怒之下,我空着肚子,带了家中那三只同样只会吃不会做的笨鸟,一口气飞到火神殿。
大长老余无已带着一众人等跪于殿外恭迎。
火族,有长老十位。族中事务,皆由这十位自行商酌,再禀报司闭。若无关明日灭族这等大事,我是一概不听、不问。故此,所有呈报书简,到了司闭这层,就打止了。
这也就是长老们对我颇有微词的地方,怪我不务正业,太过宠信一只鸟。
我素来心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碍于大长老余无侍奉过我的父王,辈分高我太多,诸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只能是一笑而过。
不过,好在万事顺利,族中祥和一片,余无也只能在嘟囔嘟囔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下了我这识人用人的本事。
但这次,我决定不再善罢甘休!
“司闭,你穿的这是什么?”
“启禀王,司闭大人所穿乃长老袍。”
余无这个老家伙果然又开始倚老卖老,明知我是来兴师问罪的,还这般不给我面子,当着众人之面,强出头。
我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本王竟不知,火族的长老袍,现可随意赠与?”
“王说笑了。司闭大人是我们十大长老共同举荐的第十一位长老。如何是随意赠与?”
“竟有此事,本王为何不知?”
“依照惯例,长老更替或补位,皆由长老们自行决定,并不需要请示王。”
“怪本王太疏于政事,连王权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都分不清,实在是不称职。”
我眯着眼,正儿八经说完后,突然大笑起来:“余无,你以为本王会这样说吗?”
“余无不敢。”
不敢?!
我在自己的笑声中,放出一片火光,印红了天地,赤色眼眸,一身红色战袍,交相辉映。
火凤鞭被我幻化出真身,任它们在火神殿上空盘旋一周后,自行紧紧相依,纠缠成一根鞭子。
我手一伸,握住鞭柄,对着火神殿左翼凸起的楼阁,狠狠几鞭,便见那巧夺天工的楼阁,分崩离析之间,化作一堆瓦砾。
“自今日起,族中一切大小事务,均由十大长老轮流据报赤阑殿。若无本王亲手批示,而自作主张者,必如楼阁,死无全尸。”
“王,这不合规矩!”
“规矩?!谁定的?”我邪魅一笑。
“您的父王,祝融火神所定!”
“他凭什么定下这些规矩?”
“他乃一族神君,自然可以定下一族规矩!”
“那现在一族神君是谁呀?”
“……呃……”
“余无长老,可还有他议?”
“余无不敢。”
宣誓完主权后,我望向司闭,冷冷又道:“司闭,本王素来最见不得一心侍二主的不忠者。这身长老袍,你完全可以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可惜,你太贪。”
“王……”
司启有点害怕,他跟我的时间最晚,想来,这应是他第一次亲见司战之神本尊。
我眼睛倒竖,一记凌空杀,封了他的口,继续说道:“从今以后,赤阑殿再无司闭。”
“王,司闭知错了,请王恕罪。”
司闭一听,吓得脸色煞白,跪于我跟前,瑟瑟哀求。
“知错也得有个态度。你一个小小的使者,背主在先,是为重罪。一句知错,就让本王宽恕,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王,司闭死也不会离开赤阑殿。”
“呵呵,不必做到这地步。司闭,本王大度,若你真心悔改,执意要回赤阑殿伺候本王,那就去火神殿倒吊三日,让族人皆知:不是本王抓着不放,而是你司闭哭着求着要留下。”
司闭是个截肠子。我让他倒吊三日,他偏吊了自己十日才肯下来。奄奄一息时,被抬回赤阑殿。司分太过粗糙,熬个药不是熬得一滴水不留,就是把瓦罐给磕了;司至更不像样,药罐还没上火盆,就跑出去约会了;司启,他是真的不会。一圈轮下来,最后还得我来照顾他。
说好了是给足我面子,其实是变着法的来害我。
不眠不休照料了他三日,总算是清醒了,见我第一句话就是:“王,司闭并非有二心,只不过是长老们近年来对王有所不敬,所以我才故意答应,想找到实证,再告之您,一并处置。您相信司闭,司闭真的没有想过要离开您。”
我翻了个白眼:“我知道。所以我才把火神殿左翼的长老议事厅一鞭子抡了。”
“啊?!”
我变了脸,不屑变嘻嘻一笑,巴结道:“此事已过,不提也罢。眼下真正棘手的事,你赶紧临摹临摹我的笔迹,赤阑殿里的文书,已经快堆不下了,全等着你去批示呢。”
此事,就这样了了。
第二日,再见司闭一边汤药不离口,一边笔墨不离手,我盘算到:脾气发了,主权夺了,事情也安排了,当真是无事一身轻,闲得无趣。
想着准备去天池泡个澡,却撞上司至发神经。
“王,若是我要离开,您也会像紧张司闭那般紧张我吗?”
“我紧张了吗?”
“您逼司闭,也逼自己,不是紧张是什么?”
司至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紧张?
如果那日是紧张,今日呢?
“司启,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我在逼云湛,逼自己?”
司启摇摇头后,认真说道:“不清楚,但与您那次整司闭的态度是一样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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