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遇安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缓温和，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一股徐徐的游动的力量缓慢得推向陈萍。
陈萍听得懵懂，却隐约感觉自己快要抓住什么，可就是还差一点点，最关键的那一点。
她安安静静得靠着沙发椅背，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遇安，我想让你看个东西。”
“好。”
宋遇安轻轻点头，同时将刚才速记的纸笔收起来放在办公桌上。
与此同时，陈萍已经拿起自己的黑色单肩包，从中抽出了一份似乎是文件的东西。
“这是彤彤她爸寄过来的离婚协议书。”
陈萍把协议书翘起来的边角捋平整，然后才递给宋遇安，同时道：“我已经看过了，但我不想签。”
宋遇安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内容很模式化，只在协议明细里标注了一些夫妻双方关于财产、女儿抚养权和抚养费等责任划分。
通篇看下来，让她忍不住蹙紧眉头。
没等她说话，陈萍已经自顾自开口，“白桦林小区的房子他给了我和彤彤，可我们还有二十年的房贷没有还清，家里的积蓄都在他的手里，还有一辆车，是前年买的，他不打算跟我分这些，至于女儿的抚养权他主动放弃，可抚养费只愿意每个月给我六百块。”
她已经翻来覆去得把这份协议书看过无数遍，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陈萍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如果我真的签了，以后还怎么活？彤彤要上学，房贷更是一座大山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还没找到工作……”
说到这儿，陈萍终于潸然泪下，这一次她没有用双手遮挡自己的哭泣，就那么坐在宋遇安的面前，任由压抑许久的泪水肆意在脸上滚落。
这一哭，便是足足半小时。
陈萍感觉自己把前半生积攒的眼泪都流光了，到最后睁大干涸的双眼，空空的，迷茫的，望着宋遇安。
“我该怎么办？遇安，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我的彤彤？”
“你不想签下这份协议，是因为对方提出的条款无法接受，还是因为想要继续保留这段婚姻，先问清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
宋遇安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眼底的酸涩，在这种状态下她其实应该建议来访者中断咨询过程，毕竟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陈萍现在都不能做到冷静理智得去分析问题。
可是，让她意外的是，陈萍居然没有迟疑便给出了回答。
“遇安，我不想签，是因为协议对我不公平。”陈萍的眼眸像是被一场大雨刷洗过，无比清澈明亮，清淡的眉眼看起来依旧柔和，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坚毅。
“凭什么……他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对待我？我和他一起来到西安打拼了十几年，就该落得这个下场吗？我不服气，我也不能接受。”
宋遇安低头又扫了一眼协议的条款明细，直言道：“抱歉，关于夫妻共同财产分割这一块我不能给你更专业的建议，但或许我可以找到专业人士帮你……”
“真的吗？”陈萍无比认真得看着她。
宋遇安点点头，“你不要着急，这份离婚协议的条款我先用手机拍下来，等联系到专业人士之后我先让他看看，如果他确定可以帮到你争取到更多有利于你和彤彤的条件，我就安排你们见面如何？”
“遇安，谢谢。”陈萍哽咽着。
……
等陈萍恢复好情绪之后，宋遇安才陪着她下楼。
走到一楼大厅，时至中午，几个练习室里都空荡荡的，只有门口值班的王伯像是刚吃过饭，躺在一张摇晃的竹板躺椅上假寐。
“怎么不见蒋阿姨和彤彤了？”陈萍四处张望着。
宋遇安正要拿出手机给母上大人打电话询问，就看那王伯睁开了眼，朝着她们招招手。
“小宋啊，你妈说她带着孙女儿回去做饭了，让你下了班直接回家。”
“好嘞，谢谢了王伯。”
宋遇安笑着点头，又看向陈萍，“走吧，去我家里吃饭。”
陈萍不好意思得笑了笑，却也没有拒绝，两人一起走出社区服务中心，没过多久，宋遇安就看到一些老人脚步匆匆得朝着小区西面走去。
“赶紧的，老程，你这腿脚也太慢了吧，待会儿迟到都赶不上好位置了！”
“哼！我专门打电话给许老头留了座位，我怕啥！”
“今天是不是又有那个小伙子来发东西啊？上次的卫生纸还是大品牌的呢，真不错！”
“人家是大公司，几千号员工呢，赠送的礼品肯定得是高档货才拿得出手啊！”
“走走，快走吧，别磨磨唧唧……”
宋遇安朝着他们走远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发现每个老人的手里都拎着一个绿色的环保袋，上面的印花好像是几个艺术字——‘福利康’。
“陈萍，那些老人就是去参加‘福利康’的宣讲会吗？”她问道。
陈萍打量了一眼，点头道；“嗯，应该是，我之前还加了他们公司的宣传部经理，看他发的朋友圈说是这几天又有新的产品介绍会，就在咱们小区西门边的门店里。”
“这样啊……”宋遇安若有所思。
陈萍笑了笑，问道：“你对这个‘福利康’好像很有兴趣，难道也打算做个兼职？”
宋遇安摇摇头，“没有，只是好奇罢了。”
“听说这个品牌在咱们市里做的还挺大的，而且好几种王牌产品还远销国外呢，上次我在他们的销售群里看到那些金牌销售发的视频，好多外国老人都在服用他们的产品，都夸效果很好。”
“销售群？”
“是啊，他们有很多销售群，我只加了其中一个，里面有几个管理是公司的金牌销售，其他人都是初级代理和分销，他们经常会在群里分享销售经验，光是那些培训课程，在外面没有三五百是听不到的，我当初还交了五百的入群费才加进去，你想要进去了解一下吗？”陈萍说着便拿出手机来点开QQ界面。
宋遇安迟疑了一下，也将手机解锁，按照陈萍报的群号输入到群搜索的小框框里。
搜索结果：福利康销售7组大家庭。
她点击申请加入，却因为没有在申请栏输入验证信息而被群主拒绝。
陈萍想了想，拍拍她的肩膀道：“没事，回头我去跟那个管理员说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你先进去观摩一下，他们都挺好说话的，应该没问题。”
“那就谢谢了。”
其实宋遇安也没想真的去学习一节课价值三五百的销售课程。
她只是觉得，这个‘福利康’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分销的模式，老年人听课，还有那个奇怪的代言人王继伟和他囤在家里的各种药品……
当天晚上，宋遇安下班后先微信联系了老从，跟他说明了一下陈萍这边的情况。
从容：你把离婚协议书的照片发给我，我拿去给公司的法律顾问看看。
宋遇安：好。（一张照片）
从容：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宋遇安：麻烦你了。
从容：不客气，对了，周五晚上有空吗？
周五晚上？
宋遇安迟疑了一下，才发送一句话——没事，怎么了？
从容：我来接你，七点，白桦林小区门口。
宋遇安：嗯，好。
等她答应下来，才看了一眼手机日历，周五是3月29号。
三月即将过去的时候，春天好像真的来了。
……
周五下午六点半。
宋遇安的身体在过了一周之后总算是恢复过来。
她回到家，窝在卧室里给自己挑了好几身的衣服试穿，动静虽然小，但还是惊动了厨房里做饭的母上大人。
蒋秀敏推开门，就看到散落一床的衣物。
“你这是要去选美？”她的视线从床上移动到落地镜前的女儿身上。
别说，宋遇安现在穿着的这一身还真是不错，西装面料的深灰色格纹复古长裙，鱼尾版型，裙摆垂顺笔挺，将她那一双细长腿和纤腰衬托得比例完美，裙子的上半身是小V领，领口和腰身掐的最细的位置各有一圈米白色的精致蕾丝花边装饰，让整个人看起来不会太过成熟沉闷。
她还花了一些功夫，把长发束成发髻盘在脑后，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鬓角两侧的碎发用卷发棒处理过，连微微弯曲的弧度都是优雅的。
“妈，我来不及了，床上的衣服我回来再收拾啊。”还没等老蒋同志教训自己，宋遇安先主动报备。
蒋秀敏鼻子一皱，“你不在家吃饭啊？”
“啊！”宋遇安惊呼一声，才想起来似的一脸愧疚得看过去，“妈，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晚上有事儿要出门，不在家吃。”
“和谁出去啊？”蒋秀敏一点儿也没生气，她本来就是嗅着八卦的气味寻过来的。
宋遇安感觉自己喉头莫名紧张了一下，那个仿佛早已存在于母女生活之中的名字再次轻吐出来，又好像意味不太一样了。
“老从。”
蒋秀敏悄咪咪得扬起嘴角，握着锅铲的手晃了晃，笑得意味深长，“安安，这身衣服不错。”
宋遇安回了一个很刻意生硬的笑脸，等母亲替她关了门离去，她才不悄悄的，像是怕惊动了空气似的吐纳了两三次。
在小区门口见到从容的时候，彼此的眼光里都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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