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光吓的心“砰砰”直跳,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记错了,又或者是钱掉到其他地方去了,抱着这丝希望,她差不多将不大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只是半晌后,那五毛钱还是没找到,倒是宁月娥骂骂咧咧的过来了:“小贱货!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烧早饭,是存心不让一家子过日子吗?!再不去做饭,小心你的皮!”
“……我这就去!”宁光这会儿已经快哭了,压着哽咽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去了灶间做饭。
宁家早饭一般吃的是粥,为了节省米,会在里头放山芋。
从前这山芋是洗一洗就行,直接放进去跟米一块儿煮的。后来宁宗嫌山芋皮不好吃,宁福林就发了话,要宁光将山芋洗好之后削了皮、切成块放进去,好让宁宗吃的高兴。
这些事情宁光本来是做习惯了的,可这会儿心思牵挂在没了的钱上,不免心不在焉,切山芋时差点把手给切了,还好宁宗坐在堂屋等饭吃,堂屋跟灶间的隔断比较少,刚好看到,大声提醒了她。
宁光低头看着已经架在手指上的刀,后怕的出了身冷汗,才定了定神继续干活。
恰好走进堂屋的褚老婆子见状,冷哼了一声,先夸宁宗:“宗宗就是眼睛尖,这么远也看的清楚!”
继而骂宁光,“天天都要做的这点事情还差点出岔子!你说你还有什么用?要不是宗宗提醒你,你这一刀下去,自己吃苦也就算了,这顿早饭也不知道要拖到哪年哪月!也不看看上下几村有谁家做女儿的跟你这样笨手笨脚,将来嫁都嫁不出去,一准儿留在娘家害人!”
宁宗笑嘻嘻的凑热闹:“对,嫁不出去,留在娘家害人!”
褚老婆子对他顿时换了一脸慈爱:“还好咱们家有宗宗,不然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那太太给我一角钱买唐僧肉好不好?”宁宗打蛇随棍上,立刻撒娇,“村后的亮亮昨天就买了一包,给了小勇、健健他们吃,就没给我!我去要,他说已经没有了……我今天也想买一包,给谁都不给他!”
褚老婆子一向要强,对曾孙更是爱若掌珠,最看不得宁宗受委屈的,这会儿听了这话就是勃然大怒:“你说的亮亮是赵家那个短命鬼?要不是你牙牙退了下来,村支书的位子轮得到他阿伯?这才上台几天,就抖起来了,看着就是个不长久的!”
当下就说,“你跟太太来里头,太太这就拿钱给你!”
宁宗顿时高兴,声音格外响亮:“谢谢太太!太太最好了!太太长命百岁!”
褚老婆子脸上笑开了花:“太太啊不求长命百岁,能看到你将来的儿子就心满意足喽!”
他们这边祖孙其乐融融,宁光则是忙上忙下的做好了早饭,顾不得饥肠辘辘,走到堂屋大喊了一声“早饭可以吃了”,就一骨碌的跑回房间,继续找钱!
这一找就到了苗国庆心急火燎进来问:“都要上课了,你怎么还不出门……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原本整洁的房间底朝天的模样,苗国庆愕然,“小光啊,你没事儿吧?”
“阿伯,我没事。”宁光听到他的声音,越发想哭了,就有将钱不见了的事情说出来的冲动,只是立刻想到阿伯是上门女婿,平常一直被看不起,尤其宁福林因为宁宗的出生丢了村支书的位子后,没了村民们的畏惧,很不习惯,对于唯一能够欺压的女儿女婿就更苛刻了。
宁月娥好歹是亲生女儿,宁福林骂的要少一点,对苗国庆就全然不客气了,什么难听话都说的出来,饭桌上苗国庆稍微多伸两次筷子,说不得就要被拍案大骂,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弄的无法下台……要是叫宁福林知道苗国庆居然有钱给女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毕竟宁福林一直认为,宁家已经供苗国庆吃、供苗国庆穿,还给他老婆孩子了,苗国庆居然还要攒私房钱,这还是人么?
宁光所以使劲儿咬唇忍住了,颤抖着声音说,“我……我这就去学校!”
苗国庆以为女儿是为早上挨的骂伤心,看了看门外没人,就小声说:“你忍一忍,过两年长大之后嫁出去了,他们也就管不到你了。现在先顺着点他们,免得他们为难你,啊?”
“阿伯,我走了。”这话在宁光这会儿听来不知道多么的心酸,自己有嫁出去的一天,但是阿伯呢?他早就跟宁月娥结了婚,在这家里的处境未必比自己好多少,他却没有离开的机会了吧?
她一路哭着到的学校,才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校长拿着把锤子走出来,打算敲铃了,赶忙跑快几步进门。
才进门就感到不对:乡下孩子素来顽皮,平常就算要敲铃了,教室里也一定很喧哗的,怎么今天格外安静?
抬头看讲台空无一人,不是老师提前进来……宁光四下一看,顿时发现紧挨着讲台的位子上,坐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看起来跟宁光差不多大,然而打扮却是上下几村见都没见过的:红衬衫,白纱裙,白底绣花袜子,漆光红皮鞋,娃娃头上还别了个草莓形状的夹子,迥然村里孩子的白嫩肌肤,看起来就跟镇上橱窗里卖的洋娃娃似的,纵然很文静的坐在那里翻着书,也洋气的让整个教室里的学生都不敢作声。
宁光下意识的想离她远点,总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是没资格靠近如此的光鲜亮丽的。
然而才后退了一步,就想起来自己的座位就在这女孩子旁边。
正犹豫之间,外面传来“当当当当”的铃声,小孩子对于上课的敬畏,让她按捺住复杂的心情,快步走过去坐下。
坐下之后,宁光立刻端正了姿态,面无表情的看着黑板,眼角余光却悄悄的打量着旁边的人,心想:“这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不想这时候那女孩子也转头看了她一眼,吓的宁光赶紧把头别开……正有点不知所措,忽然察觉胳膊被碰了碰,她不明所以的转过来一看,却见那女孩子拿着块手帕,很是友善的看着她。
“……”宁光有点发愣,片刻后才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这手帕叠的整整齐齐的,上面还有很精美的绣花,一看就很贵,她以前见都没见过,怎么敢要?
别说要了,碰都不敢碰一下,唯恐碰脏了。
“你脸上,这里,这里。”那女孩子见状,指了指她脸庞,低声提醒,“沾了灰。”
宁光心说肯定是找钱的时候弄到的,这么想着,心情顿时又沮丧起来,抬手胡乱抹了两把,说:“没事的,我……”
说了这一句,忽然注意到这女孩子说的是普通话,忙也换成普通话,“没关系的,我……”
“我能听懂土话!”那女孩子忙也用朝阳村这边的方言说,“就是说的不太好。”
她说的土话确实有点走调,但也让宁光惊奇:“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妈妈是村上的,因为我爷爷奶奶病了,要去首都治病,我妈妈得陪着。爸爸恰好要去外地培训,姑姑呢也还在上学,家里没人照顾我,所以外婆外公让我来这边待上一段时间。”那女孩子看起来高不可攀,其实意外的好说话,立刻竹筒倒豆子的说,“我妈妈叫赵霞,外公叫赵富梁,你知道吗?”
“赵霞?是小霞阿姨吗?”宁光对赵富梁这名字没什么反应,她这年纪很多人连父母的名字都不是很清楚,别说祖辈了。
但赵霞,这可是朝阳村的名人,上下几村都没有不知道的!
赵霞是朝阳村大姓赵家的女子,照老人们的话来说,小时候其实很受嫌弃,因为天生力气小,不管是田里还是家里的家务,都不怎么做的好。
一度被认为是褚老婆子说的那种“嫁都嫁不出去”的行情。
可是人家长的好!
长的有多好?
哪怕是在这个挑媳妇首看是不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的年代,赵霞从十四五岁起,上门提亲的人家就差不多踏破门槛了!
当时有人酸溜溜的说,这么个种不了田又干不了家务的懒婆娘,娶回去只怕得供着。
结果就被一群年轻小伙怼回去:老子就爱供着!
只可惜赵霞没给他们供着自己的机会,有次跟家里人去县城买东西时,叫县里一个干部的儿子瞧中,没大半年就嫁过去做城里人了!
还提携着娘家几个近亲在镇上有了工作,属于上下几村公认的能人、福人!
……说起来赵霞跟宁月娥还是同学,早几年赵霞回来探亲,还专门找宁月娥叙旧,给宁光带了一盒糖果来着。
当然那盒糖果在赵霞走后,就全部给了宁宗。
宁光这会儿想起来,心情复杂:“那你现在就住我家隔壁?”
赵霞的娘家跟宁家毗邻而居,据说赵霞读书时跟宁月娥一直是同桌的。
“应该是?”那女孩子不确定的说,“我才过来,还不认识邻居……对了,我叫沈安怡。”
说着拿起书,翻到扉页上的名字给她看,“三点水的沈,平安的安,怡然的怡。”
“我叫宁光。”宁光心说到底是城里来的,连名字都透着有文化,不像自己,不过是顺着“光宗耀祖”下来的,真是俗气透顶,“宝盖头的宁,光芒的光。”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名字来自于“光宗耀祖”,因为这让她想起来自己在家里处处不如弟弟,就是因为她不是能够传宗接代的人。
褚老婆子甚至说过,要不是现在计划生育,不能跟古代那样多子多福了,宁光一个女孩子根本不配列进“光宗耀祖”这样的排行里。
所以念书之后,学到了“光”字的其他词组,宁光宁可说她名字来自“光芒”。
不知就里的沈安怡就夸:“这名字真好!你爸爸妈妈一定很喜欢你,觉得你是他们的光芒。”
宁光闻言差点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还好这时候外头传来脚步声,老师来了。
老师来了之后首先介绍新同学沈安怡,这时候宁光才知道,沈安怡在县里念书的时候,一直都是三好学生,而且能歌善舞,是县小学小有名气的小主持人,还会弹钢琴、做手工……这些履历只看老师望向沈安怡的目光有多温柔多喜悦,就知道对于村办小学来说是何等辉煌了。
宁光甚至都后悔跟她说话了,觉得自己压根不配同这样的人搭讪……虽然其实是沈安怡主动跟她说话的。
这天除了沈安怡之外,都没什么人有心思听课,差不多全部沉浸在新同学带来的震撼里。
可能大家都跟宁光差不多想法,对沈安怡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以至于下课的时候,明明沈安怡左顾右盼,很想找人聊天的样子,但被她看到的人,却全部忙不迭的转开头,甚至干脆跑出去了,倒有种故意孤立她的意思了。
宁光觉得这女孩子其实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难以接近,不然怎么会主动给自己递手帕呢?
但沈安怡看向她时,她也立刻低了头。
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口喊她:“宁光!宁光!你弟弟买了好多好多唐僧肉,还有玻璃弹珠、小手枪、掼炮……一个都不给我!你快点去跟他说分点给我!不然我就去你家告状,说你欺负我,到时候你家里肯定会打你!你快点,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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