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暗自吸一口气:“我不小心摔的,真的。”
明昭冷哼起:“摔一跤能摔成这样?你再摔一跤我看看。”
苏永安的脸色明显又难看了些,苏长安咬紧后槽牙,明显谎言说不下去。她不指望明昭帮她说话,他不煽风点火就算帮她了。苏长安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大哥,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我吧......磕在桌角上了......”苏长安一副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走路光顾着说话没看路。”
这一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她一句话总结出来,愈发掩耳盗铃。苏永安只觉血液聚集在心口上,火气窝到胸口,却还是维持着理智,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脸,那块白色的纱布刺得他眼眶发红。半晌,他什么也没说,向一侧伸出了手,一边的管家立刻迎上来将手机放在他手心里。苏长安心道不好,情急之下跳起来去抢,这一跳动作大了些,膝盖直直磕在凳子腿上,猛烈的痛差点让苏长安站不稳。苏永安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龇牙咧嘴的表情终于皱起了眉。
明昭从屋里出来,手提着医药箱。苏永安弯下身子掀开她宽松的睡裤,白皙的膝盖骨上尽是淤青和乌紫。很明显,刚刚碰到了这些痛处,以至于她疼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他抬眼看她:“身上这些伤,你不知道?”
苏长安:“......嗯......没......怎么知道......”
苏永安将她另一只的裤腿也叠至膝盖上方,露出同样的斑斑伤痕。明昭蹲下,十指扶起她的小腿,在几个重要部位按了几下,惹得苏长安怪叫连连:“明老二!我本来没事也要被你捏得骨裂了!”
能从学校好好地回到家还能又说又叫又撒谎,骨头必定是没事,明昭扫一眼就知道无碍,只是出于以防万一,象征性地试探了一下。其中不乏带着惩罚的意思。
明昭给了苏永安一个眼神:“摔的。”
苏长安预备收回腿:“本来就是摔得。”她扯了扯衣袖,直到自己的双臂被完好的掩盖起。
她低着头讲话,眼睛时不时地瞄一下明昭。结果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轻轻用力,那只腿收都收不得。他取出外敷的药,挤在手心中,轻柔又不失力道地揉在受伤的部位。“快二十的人了还这么冒失,跟你讲过多少遍走路要看路,注意力要集中。还嫌你膝盖的疤不够多吗?”说这些的时候,苏永安也挤了一些药膏在手心,模仿着明昭的样子在她另一只腿上按摩起来。
苏长安看着两个无比优秀的男子为她屈尊降贵的上药,心想二哥按得也太不专业了,不然怎么疼得她的眼睛发烫。
第二天照常上课时,她总感觉班主任对她另眼关注几分,讲课时好几次因为跑神而词不达意。她头上还带着伤,即使带着帽子,班主任却好像看不见一样,昨天的事情闹成那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苏长安捕捉到她因为走神而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取而代之的心焦和心不在焉。意识到自己和她对视时,她竟没有移开目光,待苏长安细细看去,蓦然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比以往更加的卑微,加一点点讨好的意味。
课下时,被校长喊道办公室问话。走过去的路上,苏长安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看到站得笔直的楚铮。校长和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楚铮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冷然。看到她时,才微微挑了下眉毛。接下来就是理所当然得校长的问候以及比起班主任更甚更浮夸的讨好。苏长安教养在,面生微笑,心下厌恶。在校长第三次重复着刚才的话时,苏长安暗自深吸一口气,余光却瞄到旁边站立的笔直的人传来戏谑的目光,带她去寻,不见踪影。
她和楚铮一同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苏长安在前,楚铮慢悠悠地尾随其后。
“你的身份果然不简单。”她从身后吐出这样一句话。
苏长安觉得好笑,“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别想多了。”
楚铮:“他虽是一校之长,家中亲戚在蜃城也是有发展的。能让他这么卑躬屈膝地阿谀奉承一个人,却是少见。是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苏长安依旧没有停住脚步,甚至都没有回头。
楚铮撇撇嘴,一副吊儿郎当的男孩子气,她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脚步:“我想说,低调是好事,但是也会带来一串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她屈指在苏长安缠满纱布的额头上避开她的伤口处,敲了一下。不轻不重。却是敲得苏长安皱了眉,她没什么表情的打掉她的手,转身离开。
“有这么好的哥哥......”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自讽和寂寥:“你真是有福的人。”
苏长安背对着她扯起了一边嘴角,头也不回地离开。
很多年后,这个场景都会涌在梦里,微凉的口气里是无限的寂寞不甘以及显而易见又被隐藏的极好的羡慕。当时的苏长安不明白,明白过来已是物是人非。
你要懂得什么,必定经历了什么。这是楚铮教给她的。
好像也是从那天上午开始,她从心底里不排斥这个人了。尽管整件事因她而起,受伤多少也与她有些联系。但是,对于这个人来说,她讨厌不起来了。具体什么原因,她尚没有明白。
近期来,九班十班被传出要换班主任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竟盖过了期中考试的重要性。苏长安听着耳边是同学们小声激烈的讨论,有说班主任怀孕了要休假;有说班主任得了什么绝症,以至于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有说他得罪了上层领导,上面有意踢她出局......
众说纷纭,一时间流言四起。
苏长安低着头温书,脑海里却是那双一点的讨好和乞怜的眼睛。他们的班主任是工人阶级,最平凡的一介草民。她见过她将中午的饭留起;见过她办公室常备的馒头和腌菜;见过她衣服下摆处的缝补痕迹,技术很好,不易被发现。这所学校的工薪并不低,这样的薪水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很被需要的。可是离了职,她又要做什么呢?她是语文老师,讲课水平上乘,他们班的语文成绩一直是全校前三的。赶走这样的老师,校方不觉得遗憾吗?
苏长安刚抬头,脑子深处却好像迅速地闪过什么。她的脊梁瞬间僵硬。她刚刚想的什么?用到了什么词?赶走?她是被赶走的?她潜意识里这样想吗?难道她真的得罪了什么人,可是她那么低调,为人谦和。那双乞怜的眼睛再次萦绕上来。如果没记错,作为班主任,到现在她都没有过问过她头上的伤,尽管纱布已经拆掉,她的额头上也还余一层黄豆般的痂。她鬼使神差的摸了摸那块痂,校长的谄媚的嘴脸也一同浮现出来,就连楚铮的那句话,也仿佛雷音贯耳。
‘......你有这么好的哥哥......你真是有福的人......’
苏长安顿感脑仁突突跳动地疼,她恼火烦躁地扔掉手上的书,按住不停跳动的太阳穴。她觉得,她要弄清楚什么。
苏长安心下焦急难忍,课余时间一把拉住经常和楚铮在一起的女生:“楚铮在哪?”
那个女生明显被吓了一跳,顿了几秒才道:“......我不知道,不过她和秦明淮经常在学校后面的银杏林路里排练......”
苏长安脑子混乱,只有一个找到她的声音维持着她的脚步。连谢谢都忘记了说。
就在苏长安准备赶往后校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抱着篮球风风火火地跑到她面前:“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现在吗?”
男生用胳膊上的袖子揩了把汗水然后又迅速地跑远了,完全没听到苏长安的喊声。
苏长安犹豫了一下,步子向反方向走去。
刚从电梯门出来,苏长安就和对面的人撞在了一起。来人怀中抱的书本零零散散地撒了一地,苏长安急忙蹲下神去捡。
“苏长安?”
“老师?”
苏长安捡起书本,她没有忽略夹藏在课本里的离职报告。
“老师你真的不教我们了吗?”
班主任闻言一愣,然后笑了:“会有更好的老师来带你们。”
苏长安看着她:“老师,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班主任敛了敛神色:“没有啊。你怎么了?”
苏长安看清楚了,她的眼睛里没有了焦急,没有讨好,甚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和和气。苏长安的心沉了下去:“您为什么要走?”
突如其来的发问并没有让面前的女人有一丝的张皇,她依然笑着:“因为一些家事。”话落地,班主任就感受到对面只达自己下巴的女孩子眼中投射出来的锐利。
“上学期期末你都咳血了还来给我们补课,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说着话的时候,苏长安紧紧盯着班组主任的眼睛:“您的理由可没有什么说服力。难道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你得罪了什么......”
“住口!”
空气中陷入一片死寂。她没有料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讲话会这么犀利,以往的学生,不说卖力气讨好也是恭敬有加。而面前的苏长安,成绩不是名列前茅的,胆子却是有她没别人——脑子里像是没有‘尊师重道’这个词,只是大胆放肆的质问。
苏长安垂着眼睛,看着她长布裙下的缝补的痕迹,一针一线扎得她眼睛疼,缝补的痕迹慢慢模糊掉。半晌,她听见自己颤抖艰涩的声音:“因为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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