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谈判却甚是艰难。为有效控制供货渠道,陈然希望能与M公司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在一定期限内只向凯然供货。但对方仗着自身独家货源的优势,硬要高出之前报价一倍的价格方才愿意签订合同,但这样的进货价格将直接影响凯然整个产品链的定价体系和稳定性,对于利润更是直接的侵蚀,自是不可能答应。双方一时各持己见,谈判久久僵持不下。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我看见陈然眉头紧锁,面前的烟灰缸里已是堆了好几支烟头,陷在燃尽的惨白的灰里,隐约一星半点红败了的微光,散发出呛人的气味。M公司的老总仍在滔滔不绝地夸耀自己的原料如何百里挑一世无其二,要接受凯然独家供货的条件价格即使翻一倍也只能保本云云。
“行了,咱们双方都考虑一下,半个小时后再继续吧”陈然大手一挥,打断对方的唾沫横飞,径直起身带着一行人走出会议室。那老总正说得天花乱坠,冷不丁让陈然凭空截住,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瞪大眼睛仿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们离开会议室才醒神过来,拍着桌子道,“这,这,看不起人吧这!”身旁众人却都没有答话。
我们在M公司的休息室里坐下,大家都觉颇为棘手,其实刚才对方说得没错,目前倒还真是只有他们有货,但让对方奇货可居硬生生把价格抬高一倍,当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我看到陈然有些烦躁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里面没水,才想起这不是在自己公司,苦笑着摇摇头复又放下。我忙上前道,“陈总,我去给您倒杯水来”
“谢谢你,小李”陈然对我感激地点点头,我微微一笑,拿起他的杯子转身来到茶水间。
茶水间连着盥洗间,倒是方便。我进到里面,正准备涮杯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
“王姐,今天T银行又来电话了,说要是这个月底之前再还不了贷款,就要把我们拉入征信黑名单还要起诉咱们了。”
“唉,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帐上没钱,我这财务经理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咱们公司那产品不是说挺好的嘛,还是独家,居然都没人要?”
“嗨,谁知道老板们怎么想的呢,之前有一家公司过来谈,没谈拢,今天好像凯然化学也过来了,呶,这都一下午了,看样子都还没啥结果。咱们李总啊,就爱搞什么奇货可居,总想拖着卖个好价钱,可眼下都火烧眉毛了,还不了贷款,公司出问题了,再好的产品变不了钱,不也等于零?咱们现在可耽搁不起了啊~”说完幽幽一叹。
“唉,王姐,咖啡都没了。”
“你个小蹄子,口味高呢,公司都没钱了,还想喝咖啡,过几天连白开水都没得喝了,喝西北风去!”那个唤作王姐的骂骂咧咧道,声音越来越小,两人仿佛走远了。
我这才从里面出来,暗自忖道,没想到这公司现在是这么个状况,那他们该比我们急啊。忽然想起大学同班有个同学就在T银行工作,赶紧翻出她的电话拨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原来M公司早已是外强中干,欠着T银行1000万的贷款去年十月就到期了,眼下已经逾期快三个月,银行早已进入催收程序,这个月底再还不上钱,肯定就得法院见了。
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突破口,眼看半个小时快到了,急忙端起茶水往休息室走去,恨不得立马将此消息告诉陈然。
休息室内却是众说纷纭,“陈总,眼下就只有M公司有这个原料,按我们的初步核算,我们研发的这个产品毛利还是挺高的,如果按M公司高一倍的报价,只要我们控制了货源,也不完全是无利可图。”研发部沈经理思考着慢慢说道,
“那不行!这太夸张了,成本高一倍,直接冲击公司的采购价格体系,同系列的其他产品怎么交待,咱们业务员的考核怎么算,要我说,实在不行放弃这个产品也未尝不可,反正目前它又不是什么拳头产品,犯不着为这一个产品影响大局!”采购部的刘经理一上来就直接给驳了过去。
“放弃产品?说得也太轻松了吧,刘经理你知道我们研发部研发一个产品有多难吗?说放弃就放弃?”喜羊羊居然也愤愤不平。
“哎,哎,小杨,话不是这样说啊,这个体总得服从大局是吧,你们研发产品是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顾公司整体利益了吧?沈经理,你说是不是?”
喜羊羊还想争辩,却被旁边的沈大志拽住了,她扭头瞪了沈大志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
“好了,大家不要再争了”陈然揉揉太阳穴,接过我新沏的茶,顿了一下说道,“刚才我也跟郭总沟通过了,按高50%的价格和M公司谈,如果还谈不下来,就放弃。”
老板们既然已经定调,众人即使觉得可惜或不甘也都无话可说,一时气氛便有些沉默。
“陈总”,我突然开口叫住了陈然,“或许我们还有第三个选择。”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着我,陈然也是一愣,疑惑地问道,“此话怎讲?”,眼神中却透出惊喜和鼓励。
我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便把刚才在茶水间听到的消息以及跟T银行确认的情况告诉了大家,众人听完后也俱都为之一震,直呼天助我也。我看见陈然的神情渐渐松弛下来,望着我的目光里有着欣慰和感激,他的眉眼刚毅,沉静如一汪湖水,波澜不惊下酝酿着谋断机变,只见他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很好,小李给我们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走吧,咱们去会一会他们。”
众人相视一笑,这一仗,胜券在握。
再次来到会议室,对方的老总板着脸,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似乎对刚才陈然的骤然离席仍就耿耿于怀。我望着他心气高傲的样子,心想这应该就是那“李总”了,“色厉内荏”四个字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眼看着身旁一众陪同人员焦急无奈却又一筹莫展的样子,我便知道,这场谈判,结局已定。
“陈总,价格方面确实没得谈,你让我们给你们独家供货,那可是断了我们其他很多财路啊,要知道,现在全国就我们一家有这个货,好多客户等着要。现在单独给了你们,价格再没有保障,我们就只有亏本。”那李总清清嗓子,继续道,“咱们做生意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个利字,对不?没办法,股东要回报,银行要还贷,这帮子员工要养家糊口,都得钱来说话,否则,我何苦跟你们这般计较?谁都知道,凯然化学一方诸侯,我哪怕能有一点利润,为啥不借着这机会送你们个顺水人情?咱们又不只这一单买卖对吧?确实没办法,就算按一倍的价格给你们我们都只能是保本,算了,权当和凯然交个朋友了!”说完拿眼睇着陈然,故意摇头扼腕,仿佛为了凯然做出了巨大牺牲一般。
陈然微微一笑,并不急着说话。掏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徐徐吐出来,再深吸一口,再吐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任由乳白色的烟雾在面前升腾出一堵墙,遮住彼此晦暗不明的表情;沉默,无言的沉默,在时钟的滴答声中显得格外分明。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和压抑,仿佛时光的每一寸推移都如电影的慢镜头一般,蹒跚而迟缓。对方一时摸不清陈然的意思,竟似有些坐立不安。见这招以静制动达到了效果,陈然方才缓缓开口道:
“李总,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凯然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绝不把工作带到八小时之外,也就是说,我们公司,不加班的。而且,我们一向倡导今日事今日毕,不习惯把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陈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举起手看了看,“现在是五点半,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所以我们必须在这半个小时内结束谈判,否则我们就准备放弃。如果一个价格都需要我们花一下午的时间来讨论还达不成一致,那只能说明咱们合作的机缘未到,机缘这个东西嘛,你知道,不能强求,所以就顺其自然吧。凯然产品很多,先上马后上马关系并不大,终归是看谁和咱们更有缘分了,你说是吧,李总?”陈然悠悠住口,云淡风清的眼风扫过对方脸庞,仿佛要看进对方的心窝里去。
“咳,咳,”那李总清清嗓子,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松了松领带,“嗯,是,是,话是这样说没错。”
“嗯,我说这番话的意思呢,倒不是为难李总您,反而是表达咱们凯然的诚意的,我们当然希望咱们抓紧这最后半个小时时间达成一致,该签约签约,该下班下班,大家都轻轻松松回家,皆大欢喜,岂不更好?”陈然顺手摁灭烟头,坐正身子,“所以啊,我们也希望贵公司能拿出诚意,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李总您,你们那高一倍的价格我们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但是,咱们凯然其他不怎么样,就一点,现金倒是比较充足,这现金充足啊,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能够解决燃眉之急什么的,所以,如果我们能合作,我可以在付款方式上给贵公司一些让步,以彰显凯然的诚意,但是,这价格嘛,我们也希望能看到贵公司和李总您的诚意。”
陈然长短相接,把一出胡萝卜加大棒演绎得淋漓尽致,忽又吊胃口似地生生打住,眼神直直逼向对方,充满霸气和压迫。对方一众人员听得陈然如此说道,纷纷交头接耳,已有些按捺不住。
那李总摸一把油光锃亮的脑门儿,不自觉地紧了紧牙齿,唇齿间发出咯咯的声音,无端使人紧张焦灼。良久过后,他将手中的笔一撂,直盯着陈然,“陈总,明人不说暗话,我想知道你们的付款方式是怎么考虑的?”
“我们的战略合作期是三年,签订合同时我们先将第一年的货款一次性预付给你们,之后两年的货款按照每次的供货量预付,你们几乎可以不用投一分钱便可做成这笔生意,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们只有一个要求,预付款项单独设立监管帐户,由我们双方共同监管使用。”陈然早已成竹在胸,此刻出口成章一气呵成。
“好!”李总双手交握,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那我们的价格就不用高一倍了,比之前报价高五成就行。”
“李总开玩笑吧?”陈然冷哼一声,“这么优惠的条件你还要如此占我们便宜啊?贪心太过可不是好事”
“那,陈总,您的意思是?”
“比你之前的报价最多高两成,这已经是极限了,不是考虑到你们独家供货,如何也不可能让你这个价格!”陈然掷地有声,不怒自威。
那李总沉默了半响,终于咬咬牙道,“成,陈总,你是爽快人,凯然这么大的公司想必也不会来糊弄我们,咱们就这么定了!”说着,主动向陈然伸出了手。
陈然似乎也松了口气,“凯然一向讲究诚信,这个你大可放心”,旋即伸出手回握道,“合作愉快!”
“是,是,陈总,合作愉快,合作愉快!咱们今天可以按时下班吧?没耽搁你们吧?”意向达成,那李总又恢复平日点头哈腰模样,与适才的色厉胆薄判若两人,看去甚是滑稽。
双方人员互相握手敲定合同细节,双赢的结果让大家脸上俱都挂满了笑容,会议室的气氛也融洽了不少。隔着人头望去,陈然身姿挺拔,长风而立,正对采购部安排着接下去的工作。回想起刚才急转直下的谈判局面,不过短短一个小时,一切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感叹不已。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工作中的陈然,他那炉火纯青的谈判技巧,那副处变不惊的气定神闲,那般胸有沟壑的运筹帷幄,我要跋涉多少千山万水,才能及他一分一毫,才能有底气与他并肩而立?我心心念念的这个人,他的社会经验和人生沉淀是用大我一轮的时光所堆砌筑就而成,这仿佛是我拼尽全力也跨不过的天涯。
拥挤人群中,我望着丰神朗绝笑谈自如的陈然,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感到自己的微弱和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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