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教授亲友大都为社会精英名流，那么，他那样不谙世事，会不会是海外华侨？华融荣犹自揣测，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几眼。
“你帮他垫付860体检费？”景婕匪夷所思，“一个陌生人，你……为什么？”
“你不觉得很好玩？”华融荣面带了些欣喜与羞涩。
替陌生人垫付860元钱是因为好玩？景婕瞪视着华融荣，脑子忽的一阵断片。
华融荣道：“我默默帮他付了860元体检费，又帮了他那么多，他总得感谢我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了解医院状况，认定我对他的协助是医院福利，可没有哪家医院的体检是免费的，尽管数目不多，但于情于理，他总得想方设法把钱还给我吧！既然来还钱，难道不应该再顺带着道声谢，请我吃顿饭吗？”
“你帮他垫付860元钱，就是为了能让他请你吃一顿饭？”景婕有一种不怎么美好的预感，“所以那天在医院，你在角落里催他还钱且邀他请你吃饭？”
“怎么会！”华融荣一声轻笑，“那天我只是将他拉下的就诊卡还给他！”
“哦……”景婕紧追不舍，“他……可有把钱还你？”
“没有！”
“哦！”景婕轻叹了一声，睫毛下的眸光忽闪忽闪。
冷风吹得窗户吱嘎作响，景婕心绪莫名烦乱。
说来，景从洲修养，似乎只安静了头几天。到底是名声在外的教授，又在研究室里堂而皇之晕倒，之后几天，家里门庭若市，前来探望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短短三天，景婕已在前来的数不清的学者和名流中晕头转向——研究院院长，研究院主任、副主任，商会会长，党委副书记，市场监督局刘副队长，罗教授，教导主任，教务处处长，调研组成员，硕士班学生……林林总总的水果和保健食品扎堆儿摆在储物室里，空旷的储物室渐渐充盈起来，三天后俨然已堆积成一座小山。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这场变故中，苕尉一反常态地迅速崛起，一改先前的闲散样儿，利落地变幻成了她几乎不认得的样子。
这种引起她注意的表象，发生在研究院陈副院长十分赏识地拍着他的肩，不断隐晦地旁敲侧击他的年龄与家世之后。待他回过神来，陈副院长已与苕尉挥手告别，面色还残留着欣慰的笑意。窗外风卷残叶雨声哗哗，窗柩因着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而溅起阵阵水花。
她忆起来，这阵子的苕尉是不同寻常，他好似一夜之间转了性子，不再终日在房间里待着，开始有事没事在庭前院后伺弄花草。浇水、松土、收拾落叶信手拈来；偶尔闲闲在客厅坐上一阵，随意翻捡几张报纸，与她谈论几句今日的气温天气；遇着客人造访，他就似景家一份子，紧跟她的步伐，恭谨有礼地就迎上前去。
他本就生得气宇不凡，在景家这块活字招牌下生生一站，身价顷刻连翻数倍。他无比谦恭又有理有序地代行着主人之职招待来客，时不时拉些家常，或是表达一下对景从洲操劳过度的忧心，目光诚恳姿态谦卑，很容易就博得了大部分来访者的赏识，别说是陈副教授，连景婕都对他这种忧他人之忧的姿态频频侧目。
景婕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寻常，但具体哪里不太寻常，她说不清。苕尉言行是比之前活跃了些，想来，那也应该是先前初来乍到、身体不适因此沉默寡言，如今环境适应、身体好转因此才心情愉悦吧？他寄人篱下尚能有“主人生病期间代行主人之职”这种觉悟实属不易，怎么说都暂住了三个多月，也勉强算得景家一份子，这种特殊时期，理该出钱出力。
思及此，她就心安理得做起了鸵鸟，慢条斯理抓着水果削皮去核，捧着茶叶罐儿精挑细选颗颗嫩芽儿，由着苕尉在来来往往的名流中寒暄招待。
窗外，雨如万条银丝从天上飘下。
屋檐落下的一排排水珠转眼汇成了串串珠帘，雨珠密密挂上玻璃窗，镜面中，模模糊糊映照出一个寂寞萧索的影子。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将窗帘都打湿了一片湿渍，终于，景婕反复揉搓着冰冷的双手从风口处退回，缓慢将窗户移拢。门口处，苕尉送走最后一波客人走进门来，在玄关抖了抖衣摆的水珠。
“下大雨了，你可有给陈院长递伞？”景婕提醒他。
“给了！”他淡淡回答。
云淡风轻瞥了他额前被雨水淋湿的碎发，景婕边收拾茶几上的茶盏，边轻描淡写与他搭话：“你大约不知道，陈院长有个女儿与我同龄，想来，做父母的，总是很发愁儿女的婚嫁……”
“哦！”苕尉停下脚步，不明所以看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继而又不疾不徐往前走去。
“对了，”景婕叫住他，“前阵子，你去体检了？”
前进的脚步倏地停滞下来，苕尉英挺的背忽然变得有些僵硬，浓浓的戒备自垂首的眼眸中流露出来。
景婕平和的语调又扬了起来，“下回去办体检之类，找我说一声吧！你暂住在这儿，我自然有权为你打点一切，平白欠华融荣860元钱，总是不大好的！”
他转过身来，微眯了眯眼，眸中的戒备如潮水般快速退去。
“这事，是我思虑欠周，改天，我找她如数奉上，顺便请她吃一顿饭吧！”说完，抬脚欲走上楼，背后景婕的声音却是再度响起。
“不必了！我已经替你还了！”
苕尉怔怔注视着她，“你替我还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费解。
华融荣亦十分费解，立在门口直愣愣瞪着景婕，陌生的眼光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好像景婕替苕尉还钱，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儿。
景婕自有她的解释：来者是客！她既然承了情招待他，他的事自然就成了她的事。与其猴年马月之后千山万水地上门去还钱，倒不如趁着今日机缘巧合先把钱还了！这样，她就变向成为了他的债主，两人还款的距离就更近一些……
华融荣秀丽的双眉拧到一处，足足打量了她半分多钟，终是敌不过景婕诚恳的、如这般说的鼓动，十分别扭又极不情愿的，将钱收下了。
“我刚才也说了，你暂住在这儿，我自然有权为你打点……”话锋一转，又顿了顿，“当然，我们之间虽用不着那些虚礼，但你要是为此表示些谢意，不管怎样，我也会勉为其难接受……”
眼下，变成了他需要请她吃饭的意思？
雨越下越大，耳边沙沙声四起。两人面对面立着，苕尉面上全是糟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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