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很自私的吧，陪曾问瑶一段时间其实是我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可是才过去一个礼拜，我就觉得待在她的身边，看到她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很压抑很难受，有时候也会想，可以无忧无虑忘记伤痛，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但就我所知，对曾问瑶来说，忘记伤痛也是忘记快乐，正如阳光背后总有阴影，所有人的人生都是如此，在阳光下伴随着阴影而行，顾囿城是她的阴影，但更是她的光。
如果说失忆意味着否定过去拥有过的一切快乐和悲伤，如果让我选择，我大概不会想要这样的失忆。我不知道对于曾问瑶而言，她对于“失忆后的无忧无虑”这件事，会主动开心，还是纯粹的被动开心。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只要看见曾问瑶，它们就如一颗颗大石头砸在我的心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所以当我接到尹放电话的时候，有一种暂时轻松的感觉、暂时不必去思考这些沉重的事情、暂时不必活在压抑里的感觉，但同时这种轻松的感觉也给我带来了负罪感，就好像是……我把曾问瑶当做了一个心理包袱。
尹放看上去也和我一样愁云满面，两个人相视苦笑，尽管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在为什么事情而烦忧。
“咱们这一大群人好像就咱俩最闲了，别人一个个都忙得不得了。”我打趣道：“对了，你在哪儿教吉他呢？”
“就在这附近啊，租房子的钱都可以省了，还方便照顾孤儿院的那群孩子们，倒是你，怎么忽然会到这边来啊？”
“我发小现在就住在这边，她吧……恢复得不是特别好，还需要照顾，所以我就来陪陪她。”亲口对别人说出曾问瑶智力退化，然后看到他们投来同情的目光，说一些无济于事的安慰，于我于曾问瑶，都是一种残忍，我们并不需要这些同情，所以何必多此一举去说现状究竟如何如何惨：“好不容易有时间散步，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走吧。”
公园深处的某条路上，有人在自弹自唱海龟先生的《玛卡瑞纳》，我和尹放默契地同时驻足在那个男生面前。
“真好。”一曲之后，尹放笑着说，我不知道她具体指什么，但她的语气里充满着羡慕，忽然她又接着说道，“你还记得阿诺吗？他很快就要恢复自由了，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怎么会突然……下定决心了？要退出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我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阿诺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我没有假设的机会”。
“是啊，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很神奇，大概都是因为那个夏姐姐吧，你知道阿诺谈恋爱了吗？他恋爱之后，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尹放说的夏姐姐，应该是夏敏清。
“你也认识她？我是说阿诺的女朋友。”我有些惊讶，但转而想想她和阿诺的接触比较多，认识他女朋友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诶……听你的语气，你好像也认识她的样子？”尹放顿了顿，解释道，“我是因为炎辰和阿诺的关系，所以见到过很多次他女朋友，我们还一起吃过饭，我觉得她这个人还蛮不错的，很温柔还很会照顾人……”
“等等……我现在有点怀疑，我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不由得打断了她。
“夏敏清？”她有些疑惑地问。
我难以置信地点点头，实在难以把我印象中言辞犀利的夏敏清和温柔联系在一起。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先入为主，所以她对尹放和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才让两个人嘴里的同一个人无法重合。
“我觉得和她……还是谨慎点会比较好。”我不想像一个长舌妇一样，在别人背后说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我始终相信时间会说明一切，是羊还是披着羊皮的狼，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尹放点点头，然后转移话题，之后我们又聊了很多轻松的小话题。
比如我问她为什么不尝试没有刘海的发型，我一直觉得她的颜值和脸型什么发型都能驾驭，但她的气质更适合中分而不是由刘海的发型。听到我的问题，她掀起了刘海，额头左侧靠近中间的位置，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
她说：“因为它存在太久、太久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被收养过，还被那个家里的妹妹伤害到了，这个伤疤就是……它让我看清楚了我是不属于那个家庭的人。”
我以前一直以为尹放的脸很完美，直到看到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震惊之余，还有点可惜，身世不那么美好的她，就连一张没有缺憾的脸，都无法拥有吗。
之后的几天，我和尹放在傍晚的时候都会出来散散心，有时候是她打电话给我，有时候是我主动找她，也算是忙里偷闲了。
我离开曾问瑶家的前一天，曾问瑶的妈妈还让我叫尹放一起过来吃晚饭，她说人多热闹点。既然她都不介意让尹放知道曾问瑶现在的状况，那我也就欣然应允了。
但直到看见曾问瑶妈妈和尹放相见时不自然的神情，我才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阿姨似乎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一下子握在一起又松开，一下子又抓抓衣角，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只是每每话到嘴边，总是又会抿一下嘴，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放放……阿姨还可以这么叫你吗？”这句小心翼翼的询问，应该是提前想好的台词，只是说出口仍需要极大的勇气。
尹放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笑容很牵强。于是我扯了扯她的衣角，轻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如果尹放不想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找借口带她离开。
尹放冲我笑笑，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情：“我没事。”
然后沉默了几秒，气氛略微尴尬，我只好出来打圆场：“阿姨， 不如我们都坐着聊吧。”
“对对对，你看我什么都给忘了，你们坐，我去做饭……” 阿姨一边收拾着一点也不乱的沙发，一边说：“放放，你喝什么？还爱喝果汁吗？我给你榨橙汁吧。”
“别，阿姨……白开水就可以了。”尹放看了我一眼，我马上就接收到她求救的信号。
“阿姨，倒水什么的我来做，您忙您的。”我赶紧起身给尹放倒了一杯白开水。
“好……好，我去做饭，你们两个聊。”
听到厨房里忙碌的声音，尹放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敢去问她，生怕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喝了一口水，她才悄声告诉我，当初收养她的人，就是曾问瑶的父母。我一时间除了道歉，想不到别的词语，因为是我叫她过来的。
“没关系，其实都过去那么久了，再说当时……也是我主动提出回到孤儿院。我刚刚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点不习惯。我也没有想到，你的发小就是她，没想到她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整件事情尹放不知情，我也不知情，唯一做好了准备的知情人——曾问瑶妈妈，也有些惊慌。
我突然回想起前两天洗澡时，放在客厅的手机以及尹放的未接来电。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阿姨就一直在想着要和尹放见一面吧，只有见了面，才能确信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大概她也觉得，只有见了面才有机会弥补对尹放的亏欠吧。
餐桌上，阿姨一直很热情的在给尹放夹菜，询问她的近况。曾问瑶的奶奶没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对曾问瑶更是格外严格，不许她一边吃饭一边看动画片，不许挑食，不许剩饭，总之很多平常不在意的细节，奶奶都变得格外在意了。
尹放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也先于我察觉到了异样，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借故离开了。
晚上我和曾问瑶讲完睡前故事之后，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大约在十一点多的时候，听到奶奶和阿姨，在客厅压低了声音争吵。大概因为那时候房间的灯已经关了很久，她们以为我和曾问瑶都睡着了。
“你不要忘了，阿瑶才是你的女儿。你今天对那个女孩子那么好，你让阿瑶心里怎么想，虽然她现在心智不成熟，但是肯定也很敏感。”
“我当然知道阿瑶是我的女儿，只是尹放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你是不是觉得阿瑶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样，所以开始厌烦她了？所以很后悔当初没有留下尹放？”
“妈，你不能这么说，我怎么可能厌烦自己的亲生女儿呢？阿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
我转头看着曾问瑶安静的背影，也不知道该庆幸她现在不懂这一切，还是该替她难过。尹放口中的曾问瑶，和我认识的曾问瑶，似乎有一些不一样，大概是因为她对尹放怀有敌意，但是和我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我想起之前尹放轻描淡写的说过，那个家里的妹妹很不待见她，当时的曾问瑶应该是九、十岁的样子，那时候我和她断开联系也有几年了，后来她也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过家里领养过一个女孩子。
想到这里，我都不知道这究竟算是我和尹放逃不开的因缘，还是曾问瑶和尹放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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