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周奶奶给雪生准备的衣服，顾深一开浴室的门，温热的雾气扑面而来，然后——
“雪生是小男子汉！不怕肥皂泡！”
“那姐姐开水了！”
“嗯嗯！”
……
柔和的光晕中，小小少年站在方形浴池中，露着上半截肋骨分明的小身板，正在淋雨下欢快地冲洗头发上的泡沫。而他的对面，举着花洒的正是跪在浴池中的灰眸少女。
少女大概刚刚洗过头发，用毛巾高高盘起，如此纤细的脖子以及白皙如玉的小肩膀便格外分明地挺立水面，宛如出水芙蓉般楚楚动人。而樱桃一般的唇瓣正有水珠划落，更添鲜嫩色彩。
男人目光扫到少女嘴唇的一刻，眼前不禁浮现回家的路上，他与少女那浅浅的第二个吻。
一瞬间，当时在车座上产生的欲望再次在心底燃烧，男人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掌。
“诶？顾深？”这时，少女的余光注意到男人，便将头转过去。
少女虽然是玛丽小姐，对男女之间的私密事多少有些了解，可对她来说，那不过是执行任务的本领，与心底的感情是割裂开来的，更不用提害羞之类的情绪。
于是，一双干干净净的灰眸，毫无躲闪，在水雾映照间，多了几分朦胧美。
反倒是被少女话语惊醒的男人发觉自己竟然看着她出了神，心下一惊，忙转开了眼神。
可少女最后那一眼，却深深刻印在男人心底，挥之不去。
意外地有些烦躁。男人清了清嗓子，将手里的衣服丢在旁边的小桌上，转身就退到门外，关门前，哑着嗓子吼了句， “那是给雪生的衣服！你帮他换。”
门咣一声关上，半晌少女收回有些落寞的目光，低声说了句：“哦……好。”然后少女正有继续给雪生冲水，发现小男孩的身体有些哆嗦，大霍霍的眼睛里全是惊慌。
“没关系，雪生不要害怕！”安安放下自己心里的那抹疼痛，转来安慰小男孩。
“姐姐，那个叔叔，好凶！”
“没有啦！其实，那个叔叔人很好的！雪生你知道鸡蛋吗？他就像鸡蛋一样，看起来很坚硬，可是里面是很柔软的！”
“哦……”
“你看还有周奶奶，她对你是不是很好啊！”
“嗯嗯！”
“我和你说哦，叔叔家里还有一只小猫咪，叫年年。今晚估计又溜出去玩了！很可爱的，一定会和你成为好朋友！”
“小猫咪！雪生最喜欢小猫咪啦！”
……
浴室内安安与雪生的对话，悉数落在仍然站在门口的顾深耳中。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偷听，只是在他听到安安轻声细语对雪生说话时，下意识地就顿住了步伐。
“他就像鸡蛋一样，看起来很坚硬，可是里面是很柔软的！”
仿若一团轻飘飘的丝线，男人的心脏被少女的话一圈圈缠绕，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皱了皱眉，男人迈步直接上课楼。
安安帮雪生洗过澡后，选了一件有雪人图案的小衣服，就同周奶奶一起坐进了餐厅。
周奶奶手艺精湛，不过半小时就做出来四道香甜可口的饭菜。
雪生大概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餐饭了，所以吃得很香。但可以看出，小男孩的妈妈对他管教有方，所以即便很饿，小男孩仍吃的彬彬有礼。
周奶奶眉开眼笑地看着雪生，直和安安说，“谁这么有福气，能有这么个小孙儿就好了呢！”
三人吃饭前，周奶奶上楼喊过一次顾深，可直到雪生吃完了，顾深仍然没有下楼的迹象。
周奶奶对此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棕发少女抿唇朝二楼望了片刻，开口道：“周奶奶，我端上去看看吧！”
“也好！丫头，你说是不是我这老太婆多心？我怎么总觉着小顾这两天脸色不太对！”
“哦……可能只是工作有些累。”
……
用托盘端了两份小菜和一碗米饭，安安轻手轻脚地来到男人房门前。
礼貌地敲敲门，少女没听到回音，就推开了门。
“顾深？”
房间没有开灯，幽蓝色的幕布下，男人的房间空无一人。
诶？刚周奶奶上来叫他，还说在房间里，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少女快步走进去，将托盘放到桌子上，去房间内的浴室以及储物间绕了一圈，仍是没见到顾深的人。
可是手机明明还躺在床上，不像是已经走了啊！
就在这时，少女发现通往阳台的帘幕微微有些浮动。走上前去，掀开落地窗帘。果然，黑发男人正独自站在阳台上。
“顾……”走上阳台，少女口中男人的名字只念了一半，整个人就定在了原地。
尽管男人背对少女而立，尽管他的表情她看不到丝毫，可就是有种沉甸甸的哀伤从男人的背影中肆意流淌。将这个阳台的空气，还有少女的心绪都染上了一样的哀伤意味。
这样的顾深对安安来说，多少有些陌生。
因为从她认识他开始，男人不论温和还是冷漠，就连生病，都让你觉着那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有种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掌控一切、保护一切的感觉。
但眼下……
仿佛透过某种遥远的距离，少女终于在男人钢铁般的铠甲下，触到了一个陌生却真实的心脏。
而这颗心脏内承载的，竟然是如此浩渺的哀伤！
少女想着，目光忽然就落到了男人手上。
那是一张老照片。
准确地说，是一张残破的7人集体合影照。不知是什么原因，照片被从中间撕开，又不知什么原因，被胶带拼接在一起。可惜照片中间的部分无法完好弥合，像是光滑肌肤上的一道大大的疤痕，站在中间的那个人，无法辨认。
但不管照片多么老旧、模糊，安安还是一眼就发现剩余6人中有张熟悉面庞，以及他们所穿制服的特殊。
那是MS集团特工部6、7年前的制服款式。穿在几个年轻帅气的小伙身上，无不笔挺潇洒。看他们几人勾肩搭背、轻松自然的状态，大抵是那段时期特工部里的某一支人类小队。
可是……顾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张照片上？
难道他几年前……
不对啊，第一次见他时，就在特工部数据库中检索过男人的样貌信息。
如果他以前是特工部的成员，一定会被第一时间检索出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安安暗自思索时，一声雄赳赳、气昂昂的猫叫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原来是年年，一幅刚从外面捕猎归来，宝刀未老的姿态。
猫咪叫了两声，沿着阳台栏杆“检阅”了一圈，宣布“大爷我回来了”，就威风凛凛地踱步进了房间。丝毫没去管阳台上两人的状态——
猛然被猫叫惊醒的顾深一转头，正对上安安满是困惑的面孔。
意识到自己的“秘密”被发觉，男人脸色一变，一面将照片塞进衣袋，一面沉声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啊……周奶奶做了饭，你没下去吃……我想着你不舒服，可能不想让周奶奶担心，所以就端上来一些——”
“谁叫你做这些的！”男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少女的话。
“诶？”
“我说过，先管好你自己和那个累赘吧！”
男人虽然试图用冷漠与愤怒掩盖住眼底的疲惫与悲伤，却还是逃不过少女的眼睛。一把抓住自己的衣角，少女犹豫片刻，终究开了口，“顾深，你是不是……在为什么事难过？”
少女的话像是一道点穴神功，男人瞬间就呆立在原地。
漆黑的瞳定定落在少女有些慌乱的小脸上，男人突然明白过来——少女这是在担心他？
不是简简单单地担心，而是深入内心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怎么就发觉了呢？
他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地很好了……
这时，少女又出了声：“如果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和我说的。我也是今天学习如何与小孩子相处时，才学到，人类是需要沟通的，不然就会憋坏！沟通可以有效释放心灵的压力……”
听着少女一本正经、照本宣科式的劝导，顾深的一颗心像是被一股充盈的暖流包裹，疏淡的眉目跟着也柔和起来。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被理解、被安抚的感觉了。
等男人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率先迈出一步，来到了少女跟前。
他能感到，自己的突然靠近，少女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可她还是拼命忍住害怕的心情，仰着一双在暗夜中也如星辰般灿烂的眸子，静静地望向自己。
这样的少女，怎能不让人怜爱啊……
忘情地，顾深在黑暗中抬起手来。
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眼底的柔情。
他只知道，自己的眸光无法从少女的眼眸离开。
可就在修长的手指要触到少女清透的面颊时——
“他们的忌日，马上又到了呢！”
“不过其实五年时间也够长了。深哥想要忘记当初的事，重新开始，我想作为你的好哥们，他们是不会介意的！”
梧桐方才在书房里的话蓦地闯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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