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是暖温带的半湿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春秋两季是各地游客来西安旅游的旺季,古语有云,三月三,上华山,阳春三月,气温渐……”
吧嗒。
电视里,正从高空俯瞰华山风景的画面猝然一黑。
那台放在角落里,用浅粉色碎花棉布盖着的老式长虹双门冰箱的噪音,也在同一瞬间戛然而止,压缩机停止运转,这可不代表什么好事情。
陈萍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五点四十五分,距离女儿赵梓彤每天放学回家的时间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她关闭灶火,将最后一道菜盛到盘子里,西红柿炒鸡蛋,彤彤的最爱,她喜欢用这个汤汁拌手擀面吃,每次都能吃一大碗。
虽然来到西安已经十五年,但买下现在居住的这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情,设施、绿化、物业在同价位小区里并不算最好的,但最为令她喜欢的,还是楼下一条南北走向的绿荫路直通尽头的英才小学。
一个凉拌西芹,一个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个紫菜汤都摆上桌,陈萍看了一眼窗外,暮色四合,橙红的夕阳被对面那栋更高的楼化作的巨兽叼在牙缝里,屋子里没了灯,触目都是灰暗的。
咔嚓。
陈萍从电视柜里摸出来打火机和蜡烛,先点了两根放在餐桌上,小小两团暖色的柔光发散开来,让屋子里一下子有了暖意,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屋门那边传来门锁被拧动的声音,她轻轻蹙眉,又看了一眼壁钟,才缓缓往玄关处走去。
“妈,我回来了。”
清脆的声音,夹杂着些倒春寒的冷风,带进了个小小身影。
赵梓彤,英才小学三年级学生,她的眼睛生得大而黑亮,眉毛淡淡像是笼着云雾的弯月,梳着光溜溜的大马尾,鬓角间不见一丝碎发,穿一身红白拼色的校服,背着的黑色帆布书包像是硬邦邦的石块。
“彤彤,你过来。”
陈萍站在玄关与客厅衔接的位置,向她招手。
“哦。”
赵梓彤换了鞋,将那双黑色运动鞋整齐靠墙摆好,然后才挪步进了客厅,母亲已经坐在藏蓝色的双人布艺沙发上,手里不紧不慢得折叠着刚刚取下来的蓝底碎花围裙。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陈萍低着头问。
赵梓彤下意识瞥了一眼壁钟指针,五点五十分,然后眉眼再次垂顺下来,轻声解释道:“今天老师讲题拖了几分钟。”
“听你们李老师说,开学测验的数学试卷发下来了,你的呢?”陈萍抹去围裙上的最后一道褶皱,将那个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放在一尘不染的玻璃茶几上。
客厅里还没来得及点蜡烛,母女俩的对视就好像隔着一个洗过墨笔的水缸,灰灰的,雾雾的。
赵梓彤没说话,脱下书包放在沙发上,拉开拉链抽出了夹在书里的卷子,递给母亲之前,她特地摊开卷面,将有分数的那一面朝上。
陈萍接来手里扫了一眼,红色圆珠笔潦草写下的‘95’分,就像是一道钩子成功拉扯出她眉间的褶皱,“只不过是一个寒假,你就退步了四分?假期不是让你多看书,做练习题,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有一道选择题,全班没有一个人答对。”赵梓彤声音低落。
“那你就不能做那个唯一答对的人?”
陈萍提高音调,粗略扫了一眼被红笔画圈的选择题,但因为几乎没有光线,她也没能完全看清楚题目到底是什么,小学三年级的数学,她勉强还可以辅导,如果不趁着现在抓紧时间让彤彤赶在其他学生前面,到了高年级之后,她就只能跟其他家长一样去依靠辅导班的老师了。
“吃完饭,妈妈给你讲一下这道错题,然后再找两套练习题让你做了好巩固一下。”
她没有问女儿今天作业多不多,就已经习惯性得替她做了决定。
赵梓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微微抬起头看了眼四周,问道:“又停电了吗?”
“嗯。”
陈萍将试卷放在茶几上,一边起身一边道:“物业已经下班了,只能明天去交电费,今晚先用蜡烛凑合一下。”
“为什么不每次多充一点?我看隔壁家电表上的数字,从来没有低于200的。”赵梓彤说着,又脱去了校服,露出宽松的浅米色元宝纹薄毛衣,款式很老旧,是陈萍赶在今年过年前织好的。
出去买一件这样的毛衣,少说也得两三百,还不暖和,陈萍特地挑了好的羊毛线花了半个月织出一件,比彤彤现在的身材稍微大一些,今年年底还能再穿。
“去洗手吧。”陈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身往厨房走去。
洗了手坐在饭桌上,赵梓彤的小脸被一晃一晃烛光映照着,眼睛格外明亮。
“我爸呢?”她问。
正在盛手擀面的陈萍背影僵住,停顿了两三秒才再次动作起来,同时回应道:“他……出差了。”
“又出差?我的同桌徐浩说,他爸妈闹离婚,为了不让他知道,妈妈就跟他说爸爸出差……”
啪!
赵梓彤的嘀咕突然被摔筷子的声音打断,她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得抖了抖,借着烛光看向在灶台边那抹浓墨似的黑影,一动不动。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管别人家的闲事干什么?”
直到晚上十一点,赵梓彤才拎着一壶热水走进卫生间洗漱。
不是因为今天的家庭作业和练习题都完成了,而是因为家里最后一根蜡烛只剩下小半截,陈萍考虑到会影响女儿的视力,便把做了一半的练习题推开,让她去洗漱睡觉。
听到卫生间那扇玻璃推拉门锁上的声音,陈萍才搓热了掌心贴在自己的眼皮上,蜡烛光晃眼,她早就受不了了。哗啦啦的水声隐约传过来,陈萍想起还要给女儿准备明天的早餐,赶紧站了起来,可能是起得太快,她眼前突然一阵昏黑,踉跄了两步,斜着撞向墙角的书架上。
声响并不大,但她还是结结实实得磕了额头,寸劲儿激得她眼眶瞬间红了,眼泪不停地打转,陈萍死咬着下唇才把那些没用的液体逼回去。
原木色复合板组合的书架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个个规格不等的隔断,下层是几个横竖排列的柜子,被她撞了之后,其中一个柜子门应声而开。
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掉落出来。
陈萍缓过劲儿来,视线移到敞开的柜门那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露出半截的是一个淡蓝色小书包,这是赵梓彤上幼儿园时用的第一个书包,比起现在那个黑色帆布包还不到三分之一大小,装两瓶一块五的矿泉水都塞不下,而且她记得,这个书包早就被收起来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弯下腰抓住书包的一根带子,想要把它抽出来,但没想到拽动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有分量,而且因为柜子里还塞着别的东西,书包竟然没能一下子拿出来。
陈萍皱了皱眉,细长的尼龙带子往手腕上盘绕了一圈,然后再一次用力……
呼啦!
柜子里的书如山体滑坡般倾倒而出。
但更令陈萍震惊的还有满地滚落的橡皮擦,红的,绿的,黄的,黑白的,方块的,长条的,圆形的,三角形的……统统从她手里那个被拽断了背带的小书包的缝隙间掉落出来。
“妈……”
昏黄的房间门口,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的赵梓彤怯怯得唤了一声。
书桌上,最后一丝暖光应声而灭。
……
半个月后。
白桦林小区社区服务中心二楼。
嘶哑的二胡声混着咚咚咚的打腰鼓声贯穿楼上楼下,最近社区里正准备举办一场老年才艺赛,秦腔队和舞蹈队为了晚饭后谁先用场地练习的事情正在大厅里争论不休,几个抽陀螺的大爷聚在这二层小楼的前院里挥甩鞭绳,时不时传来啪的一声,像是过年时小孩子丢到大人脚边炸开的炮仗。
陈萍牵着赵梓彤走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就看到正朝着她们这边张望的蒋秀敏。
她穿着舞蹈队训练穿的黑色圆领紧身衣和同材质的喇叭裤,身材微胖,一头染成深褐色的短卷发很是蓬松顶在头上,像是一只团起来的刺猬,虽然上了年纪脸上有些皱纹,但总是笑盈盈的,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作为社区服务中心的志愿者,蒋秀敏经常为了小区里的事情东奔西走,别看白桦林有近一万的住户,认识蒋秀敏的少说也得有小一半,这也不知从谁那儿听说了赵梓彤的事情,便主动将她们母女约了过来。
“小陈,彤彤,你们可算来了!”
蒋秀敏热情得迎了上去。
陈萍不喜欢热闹噪杂的环境,上楼时紧蹙着眉头,见了蒋秀敏笑容还有些生硬,“蒋阿姨,不好意思,我和彤彤的班主任说话忘了时间……”说着,她搭在女儿左肩上的手又轻轻捏了捏,示意道:“怎么这么没礼貌,还不叫蒋奶奶?”
赵梓彤穿着那身红白拼色的校服,低着脑袋眼睛直直得盯着黑色运动鞋的鞋尖,嘴唇微微抿着,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陈萍沉下脸来,对女儿这种反应很不满意,正准备开口教育两句,就听蒋秀敏乐呵呵得催促道:“没事,孩子肯定是累了,快跟我走吧,专门让咨询师留着没走,就等你们家彤彤呢!”
她指着走廊尽头,木门紧闭的那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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