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还是台阶。顾亦安看着一阶一阶排列的黄白色的大理石板,已经数不清走过多少这样的台阶,没有千万也有百万了吧,每一阶都那么相似那么地冰冷。一步一步往前往上踩在墓地的台阶上,祭拜的日子却没有阴雨有的只是一个遥远的没有什么温度的太阳,没有云甚至没有风。
粉色的桔梗抱在怀里,永恒的爱又是无望的爱。
顾亦安还是觉得这花不太合适,花店的人问他送什么人时,他想了想说了句“死去的爱人”,推荐的花里挑了粉色的,因为她喜欢。是的,粉色从来不是他喜欢的颜色,而是她喜欢的。
粉色的鲜花放在干枯的花前,弯下腰就再没站起来,挨着安歌的墓碑坐在地上,也不管这样算不算是冒犯死者,有就有吧,反正他冒犯她的地方已经数不清了,反正再怎么冒犯她也不会被她追着打了。若是真有阴灵那就来吧,回来找他。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接一个的冰冷的墓碑。
顾亦安看着石碑上的那个黑白照片,没有笑容的遗照还是分开时的样子。照片下有名字,简简单单的“安歌”二字,叫了十六年的名字最后竟然变成两个冰冷的字。顾亦安伸出手一点点描摹那两个字,多想用手指温暖一下,只可惜,暖了后一笔便凉了前一笔。
目光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移,怕,特别怕在安歌的名字旁看到时月的。只是他记得,他看清了,那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卒年日期,简单的甚至没有一个出生年月。对啊,安歌是孤儿,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呢?
顾亦安看着石碑越看越觉得有些空,越看越想在那上面添上几笔写一个“安然”。
“墓地选好了吧。”满是消毒水的病房里,安歌看了眼已经熟睡的时月,轻声一句问站在时月床头的林衍,语气平淡地不像是要交代自己的后事。
“嗯。”林衍再帮着时月理一下脸侧的头发,只有她睡着了他才敢这么近距离的看看她,一次意外他的错,他认为是他的错。
“墓碑呢?”
“选好了,等着刻字。”
“不就一个名字么,那么费劲干嘛,我又没什么墓志铭。”
安歌故作轻巧地双手放在脑后,暗暗忍下疼痛转过头笑着看熟睡的时月,最后再看她一眼,趁她还有眼睛的时候。
“怎么想着要葬在墓地了?”他记得她曾轻描淡写说着要在死后一把灰撒在红枫街的枫林里,他同意了,在他想好怎么把她的骨灰偷偷带回去的时候她却反悔了,那天她说想留在梓里。
“想死了有个房子不行么。”依旧说得风轻云淡,苟延残喘偷活了五六年了,活得也够久了,她不让安然那小子学医就是怕他学成了之后发现自己得了癌症,晚期,治不好的。撑着撑着竟偷偷活了这么久,如今他也有了一个家她也该走了,只是不能看到时月康复的样子不能看她跳舞了。
生命的最后的日子里能跟这个小姑娘待在一起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了,有失便有得,走了安然再给她安静的小姑娘,此生也值了。
只是,她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小子,离开了她过得怎么样呢?她想不到,这人生短短的二十一年的时光里她思考了太多的问题,想得太多了,如今也该偷会懒了。无法想象,或者不敢想像安然回来找她不到的样子——
留一个墓碑吧,至少,还能透过冰冷看他一眼。
如果可以,她多想在石碑上刻上他的名字,刻上“吾爱”两字,再刻上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多想让这两个人做她的送葬人。只可惜,这两个人相遇的几率太小太小,她不奢求能有什么美好的后续故事,只希望这两个人能在各自的人生中快快乐乐的,这就够了。
“答应我一件事。”
“嗯。”
“别告诉她。”
“月月么?”
“嗯。”安歌撑着床板起身,朝着时月的床铺,伸出手被林衍扶住,拒绝了林衍的抱她要自己走过去,最后再抱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一次,“就说我走了吧,去了……国外。”
“嗯,好。”
安歌挨着时月躺着,久久地,望着天花板,白色变成黑色,紧接着整个世界都染上黑色,光明消失的最后才有些惊恐,一辈子没体会过得恐惧在这一刻迸发。冰冷蔓延全身,她抱住身边的人才发现是一个男人的身子,站在在床边的一个男人,摸索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眼睛,再也看不到世界的光明。
“林衍?”
“我在。”林衍抱着安歌,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用尽全身的热量去温暖她,却怎么也暖不热她的身子。
“林衍,你会照顾好他们俩的,对吗?”
“对,我会。”轻声的应答,隔了三年再重复一遍。林衍站在房间里望着窗外回想三年前的死别,三年了,整整三年,距离她死在自己怀里已经过去了三年。
初遇的场景还清晰在眼前,桀骜不驯的一个假小子突然闯进他的生活,扰乱了他的世界之后再笑嘻嘻地说着自己有个生死不离的青梅竹马……
过了那么久再去回想,那一份突然的感情曾经的激情也早已经平静了。女人,他是喜欢过女人的。只可惜,他喜欢的人喜欢他的兄弟,即使他陪她走过生命里最后的日子,还是不能够代替那个人。
有烟从身后缓缓飘过来,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依靠在门框上一肚子陈醋地看着他,“缅怀够了么?我困了。”
“你不刚醒么?”林衍回头往前往许世安的方向。
男人?他从来不喜欢什么男人,只是刚好喜欢的这个是个男人罢了。
“唔,是吗?”许世安伸个懒腰,抬起的手顺势搭在林衍肩上,“那我记错了,是你困了。”
两个人一个揽着一个并肩退出留给时月的房间。许世安总是说他把时月当成了女儿养,女儿也就罢了还不是他俩的女儿,猝不及防的吃醋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时月这个侄女是安歌送给他的。
林衍不知安歌怎么知道的自己的身世,更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这么一个侄女。那时她说要他去一个城市,去一个鱼塘,去那待一天,说要送他一个生日礼物。于是他去了,于是在他二十七岁生日那天多了时月这么一个侄女。
后来的后来,他在想时月或许是安歌找来的替身,她找来的送给他的一个小情人,只是啊,这个情人太小,时月太小,一轮的年龄差他只能把她当成侄女,或者,就像许世安经常抱怨的,当成他跟她的女儿。
“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不该怪罪亦安。”
“林衍?你在我的床上想别的男人,嗯?”
“我还能想别的女人。”
“呵。”
想什么?想是不是对顾亦安双重标准?自己尚且觉得时月跟安歌相像更何况顾亦安?
墓地里,顾亦安还依靠在安歌的墓碑旁,“安歌,我找到一个人,一个小姑娘……”
跟你很像……
眼睛,很像,很像……
还是不能继续说下去,不能说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小姑娘,说不出口。从小他便争不过安歌,或者说不想去跟她争什么,那这一次呢?她死了,还是不想去争吗?争一个小姑娘,两人共同爱的姑娘。
顾亦安起身,开口也问不出口,沉默的最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清晰,顾亦安不去理会,只道是同来扫墓的人。只是越不理会那脚步声越近,一直到自己身后停下。
“你是……”
“老朋友。”顾亦安看一眼身后的中年男子抬起手轻轻指一下安歌的墓碑,就好像身后真的站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般。
“你是安然吧。”
顾亦安不说话带着惊讶疑惑与谨慎看着面前的男人,以前的老师吗?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啊。
男人到底是年长一些,凭借着多年积累的经验看出自己猜对了,一时难掩内心的欣喜激动,老父亲一般拉起顾亦安的手,久别重逢一般,“三年了,终于是等到你了。”
“等我?”
“对啊,等你这个臭小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一口气,越过顾亦安看一眼冰冷的安歌,如释重负一般语重心长,“丫头啊,他来了。”
“叔叔,你……你是?”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时谦,这是我的名片。”
“时?”顾亦安接过小小的卡片更加不知所措,低头看一眼,清晰又模糊的两个字一瞬间又把那个躲避了一个月的小姑娘拉回到眼前。
“时间的时,谦虚的谦。”生怕顾亦安不明白似的再郑重解释一番,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身份,却没有一句进得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耳朵。
直到时谦的声音停止顾亦安才抬头,才从自己的错愕中回神,尽可能地平静下来,用正常的声音问道,“请问您女儿是?”
“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女儿?”
顾亦安看着他略带惊讶的表情不自觉地笑了,不用回答便找到了答案,与那个小姑娘一样的惊讶。一时间,顾亦安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时月?”
“嗯?你认识月月?”
“嗯。”顾亦安轻轻点头。
风终于吹起,轻轻地吹过,不知从哪儿来更不知往哪儿去,匆匆忙忙略过两人站的一方天地,吹起顾亦安的头发,吹散他心里某一处的阴霾。
“我认识,时月,小姑娘,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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