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不对你可以当没听到。”许一诺声音仍然轻柔，“你是个勇敢的人，你有冲进火海的勇气，不可能没有康复的勇气，只不过他们都不理解你，所以让你失望了。”
“别跟我说大道理！”童锦章吼道。
“都说你可以当没听到。”许一诺依然语气平和。
“你……”
听到这个“你”字，许一诺心里一松，这不是一个自我封闭的人应有的反应，这个窝在房间不出来的，不过是个别扭的孩子。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就是身体方面不知道怎样。
“我刚刚建议了他们，修改一下门外的台阶，如果可以，你搬到一楼去比较好。”
“你懂什么！”被戳中痛处的童锦章吼了一句，翻开被子把头露了出来。
以前在医院时候他问过母亲，如果他不能走路了，家里能不能加个斜坡。母亲的回答是不用这么做啊，你很快就能好，好之前让芬嫂背背你有多难。
“嗯。我不懂你，但我懂我自己。”许一诺慢慢走过去靠近他。
听着“督督”的声音，童锦章觉得很烦躁，他也没细想那是什么，在许一诺靠近他的一瞬，他弯起腰伸手一推：“你别过来！”
许一诺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童锦章猛地使了爆发力，自己也躺在床上喘气。
看着许一诺突然在视线内低了下去，童锦章没想到他现在的力气还可以推倒一个人。
外面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第一个冲进来的是童老师，而后有人打开房间的灯。
许一诺觉得很晃眼，稍稍低下头。
“一诺！你怎么了！”童老师蹲到他面前。
“锦章，你怎么可以推人家？！”八姨说了一句话眼泪就哗哗下来。
“少爷！”
许一诺看着这锅粥，深深地叹气：“老师，我没事。”
“能起来？”童老师不敢主动扶他。
“不能。”许一诺很诚实地说。
“呃……”童老师不知所措。
本来许一诺爬到附近扶着家具加上拐杖，也许能够起来，但是他现在左手有点痛，估计使不上力。
“那……”童老师有点不知所措。
“老师麻烦你蹲一下，这边。”
童老师依言走到许一诺左边蹲下，许一诺把左臂搭到他肩上，让童老师用手扶着。
童老师反手拉着许一诺的左臂，慢慢起身。
许一诺借着左侧的力气，撑着拐杖站起。“谢谢。不过还要麻烦老师一件事。”
“什么事？”
“带她们出去，我和锦章聊聊。”
“……”
人都走光了。童锦章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靠在床头，上下打量着许一诺。
许一诺不做声。他也在看童锦章。
说他是个孩子还真是，脸上苍白无血色，头发长长的，好像甩一下头都会把脸盖住，五官显得一脸稚气。
“你……”童锦章说了一个字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这个“你”字的语气和之前的那个大相径庭。
许一诺觉得，对付这孩子，直接来点行动给他些视觉的冲击，比说一箩筐话都有用。
他扫视了一周，没看到有凳子，看着童锦章的床高度也合适，就直接坐在了床沿。
童锦章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累了坐会。”许一诺淡淡地说。
童锦章无法拒绝。然而让他震惊的是，许一诺慢慢悠悠地卷起裤腿，露出腿上的支架，他又故意缓缓地把支架脱下。动作细致而细腻。
童锦章看着他白皙柔弱的双腿，心中有点酸软：“你都是这么轻易地把弱点给人家看？”
“只要有人要求看，我都会给。”说着，许一诺闪过一丝笑容，“不过嘛，这种人并不多。”
“你这是……”童锦章看着他的腿，感觉不是什么意外造成的。
“生来如此。能达到现在的这个状态已经是我的极限。而你，也许可以恢复得比我现在要好得多。”
许一诺摸摸左臂：“我若稍有什么情况发生，活动能力都毫无疑问地下降。”
童锦章留意到许一诺的动作：“我刚刚扔中的？”
“嗯。”
“你为什么不躲？！”童锦章突然加大音量。
“躲不开。”许一诺的声音依然柔和。
童锦章心里一虚：“对不起，我刚不知道你……”
“不需要对不起，因为你是不知道。”许一诺轻轻地笑着。
“这个……你会怎样？我是说，你手伤了，会造成什么局面？”别人可能不懂，他童锦章知道，腿部不能活动的人，伤了手意味着什么。
“没有支架的话，我要靠双拐才能行走，在家我一般不穿支架。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两天我回家不脱支架就是了。”
许一诺说得轻松，心里却想着回去怎么跟刘千金解释比较合理。要是她知道有人伤了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要是她知道他又自虐，肯定又要炸毛。
童锦章见许一诺像在神游，以为他说的只是为了安慰他，于是，他岔开话题：“我表哥……是你的老师？”
“不是。他在学校里听说过我的事，然后找我来看你。目的显而易见，就是想我劝你。虽然我现在不是在劝你，但目标是一致的。还好你没讨厌我，还能听我说上几句。”
童锦章别扭地转过脸用后脑勺对着许一诺：“听着你名正言顺地叫他做老师我竟然会羡慕。”
“你也可以啊，去做他的学生不就行了？”许一诺说得理所当然。
“……”童锦章愣了愣，“我现在这样怎么去上学？等我好了再说吧。”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去上的学？”
“……”童锦章呆住，眼前这个人，处着处着就很自然地忘记了他跟自己是一样的。
许一诺声音轻而悠长：“城西中学里，身体不便的学生，我不是第一个，再多一个又何妨。再说了，我刚进学校的时候比你现在惨多了，轮椅推不动，连上厕所都要人帮忙。”
“真的？！”童锦章眼中闪现出光芒。
“骗你我又没好处。”许一诺笑得如山间的溪流。
“复健……真的有意义？”
“有，就是辛苦，还要持之以恒。不过嘛，你的话不成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
“篮球。”许一诺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童锦章大吃一惊，转而眼神暗淡：“不要提这个了。”
“你很喜欢？”
“别说了。”童锦章低下头，手不停地揉被子。
“嗯，我不说，那你给我说说。”许一诺眼神柔和而清澈。
童锦章惊讶地抬起头看他，对上他那如烟又似水，明显地说着好奇的双眼，心里的城墙瞬间崩塌。
“我明明叫芬嫂把东西都扔了，你怎么知道的。”
许一诺指指书架，不语。
这个童锦章的书架上，有教科书、学习资料，还是个好学生。小说类的只有武侠，对于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另外还有一排薄薄的，几乎看不到书脊的杂志。最底下的角落有两套光盘，《光荣之路》和《飞人传奇》，光盘的外封已经很旧。
童锦章叹气：“我是喜欢。但现在又有什么用？小学时的体育老师把我推荐给市少年队，等了很久都没有消息。在我以为没戏的那天，放学时在学校保安室拿到我的信，竟然是少年队的录取通知。回到家看到那边起火，那会火还不大，听说里面有小孩没出来，加上心情的高亢，当了一次英雄。哼。”
听到童锦章那“哼”的一笑，许一诺沉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手背：“你有没有听过轮椅篮球？”
“轮椅篮球？”童锦章双目瞪圆。
“嗯。我们市里有个轮椅篮球队，虽然是大家自发组织的，也代表市里参过赛。他们平时在城西纪念体育馆训练。我认识里面的几个人，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带你去看看。”
许一诺见童锦章想欲言又止，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不用急着答复我，你先考虑，决定好了再联系我。”
“好。”童锦章内心汹涌，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许一诺看着他淡淡地笑。
童锦章压住心中的澎湃：“问你一个问题。怎样才能做到像你这样，淡然地面对一切。”
“不知道。”
“不知道？！”
“一开始我说了，我不懂你，我的情况与你不同。你是失去，我是获得。”
童锦章眼睛里闪过讶异。
许一诺嘴角微翘，眼中闪着柔光：“你曾经拥有过，是突然的失去才成为今天这样，而我却是在不断地进步成就出来的今天，我不懂失去的滋味。我能心态平和，一来可能是性格使然，二来我的心一直都是温暖而满足的。”
许一诺右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你在不安、在迷茫，还要承受各种压力，没有必要追求什么淡然，该骂人的时候骂人，该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那样的你，就很好。”
童锦章眼里闪出泪光，胸口起伏。受伤快两年了，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些人尽告诉他可以的，会好的，只要努力，要加油，你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看你这样像什么，你不愿见人是吧，那你有本事就永远把自己关着别出来……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128999.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