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晚风已经逐渐清凉。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已经看到楼顶上有不少人在。相互偎依的情侣、带着小孩的夫妻、围成一团说话的中老年大妈……有人甚至带来了小桌小凳，摆着瓜子水果一类的东西一边聊天一边吃。
大厦里有不少住户都认识许一诺和刘千金，看到他们上来了都随意地打着招呼。他们都或多或少知道许一诺他们的故事，平常对他们都很是亲切，其中有多少怜悯，又有多少真情实意，谁都无从而知。
“一诺，妞妞，过来吃水果。”
“我们这有肉干。”
“过来坐。”
……
“谢谢，不用了，我们刚吃过饭。上来走走的。”许一诺有点受不住邻居们热情的攻击。
“一诺哥哥，妞妞姐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提着卡通灯笼跑了过来。
“展鹏。”这个孩子住在刘千金他们家楼下，小的时候他们没少帮忙照顾，这两年上学了才没怎么见面。
“小家伙又长高了啊。”刘千金蹲下，“灯笼很漂亮啊。”
“嗯！我自己做的！”
“不错嘛。”
说着展鹏的妈妈走了过来，对他们点点头打招呼。展鹏看到妈妈立刻扑了过去。
“高三辛苦吧？”展鹏妈妈问。
“还好。”许一诺回答。
“那个……你们玩，我们到处走走。”刘千金阻断话题的发展，又跟展鹏说了再见。
两人走到储水池的后面，才得以安宁。
“怎么今年人那么多。本来还想着拉你上来躲躲清净。谁知月亮都没来得及观赏就先观赏了一堆人。”刘千金抱怨。
“大概今年天气不错吧。”许一诺背靠水池站着，抬头欣赏着圆月，声音显得悠长。
深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周围星星闪耀。偶尔还会有飞机经过，眨着红蓝的灯。好像是天气不错。
许一诺微微低头看着身旁的刘千金，这个老是揭自己老底的丫头，眼底一派清明。储水池的那边，纷繁的吵杂声都似乎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9楼的屋里。
“一会要不要到楼顶看看他们？”沈君华问。
“我等下就走。”许灿辉答。
“你打算连夜开车回去？”
许灿辉的公司在相距这座城市200多公里的地方，开车也要两三个小时。
“你今晚就留这里吧。我跟妞妞挤挤，你睡她的房间。”沈君华把灶台擦干净。
许灿辉摇摇头：“妞妞大了，这不好。”
“再不成书房里有个折叠的小床。客厅里也有沙发，将就一晚两晚罢了。这乌漆嘛黑的开车不安全。”
许灿辉怔了怔，眼前这个个子小小的女人，是何等的坚强。自己也还在月子里，就把许一诺这个责任揽了过去。她丈夫夜间开车被大货车撞了，她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后，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落泪。
自己的儿子是她带大的，除了许一诺本人以外的事，她不接受自己经济上的任何帮助。她坚强，她亦柔情。她能磐石一般地面对一切的困难，却会因为许一诺摔了一跤而哭得双眼红肿。
“那我到外面找个旅馆呆一晚吧。”想起这一切，许灿辉不忍心。
沈君华笑了笑。
“对了，一诺他们大了，麻烦你多留意他们，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
“一诺不会的。”沈君华收了笑容打断许灿辉的话。
“他是男孩子，自控力肯定比较低。”
“这个我倒不觉得。”沈君华不以为然，反正刘千金迟早都是许一诺的，“再者，他们两个的红线不早就牵一起了吗？”
“那个是玩笑话，别当真。”提起这事，许灿辉心里抽痛。
“不是玩笑话……”沈君华声音拖长，“那是韩雪的愿望。”
许灿辉感到全身的神经突然钝痛，迟迟不能反驳半句话。
“而现在，也是我的愿望。”过了很久，沈君华才说。
“不要这样。你们家妞妞值得更好的人。许一诺配不上她。”
“我并不这么觉得。妞妞的性格其实很奇怪，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我认为这世上能一直容忍她，一直对她好的只有一诺一个。她能一如既往地保持这种纯真，全赖一诺在背后对她的保护。你看事情不要总是看表面。我一直和他们一起，你能比我更了解？”
许灿辉沉默了一阵：“可是……一诺的是基因病，会遗传，你能接受妞妞将来可能是韩雪的经历吗？！哪怕情况不至于那么坏，也会毁了她的人生！”
“你为什么凡事非要往坏处想？你倒考虑得挺长远。好，那我就跟你说长远！现在医学那么发达，真有了孩子还可以做基因筛查，不是有50%的概率吗？如果你说他们两个闹性子，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孩子，可以一开始就选择剖腹产。孩子出来真有问题，你觉得他俩承担不起吗？要真承担不起，不还有我们吗？！”沈君华越说越激动。
“别……不要再说了。”许灿辉的眼泪刷的下来了。沈君华的这番话绝对不是突然有感而发的，他能听得出来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过这个问题！
“我是真的喜欢一诺这孩子，我很想很想听到他亲口喊我一声妈妈，不是口头意义上的。”
许灿辉惊愕地看着沈君华。
沈君华继续往下说：“但不是现在。他的母亲永远只能是韩雪一人。你知不知道，那年你突然要带走一诺，我和……志翔……感觉就跟要了我们的命一样。但你是他亲爸，你要带走他无可厚非，我们也没有权力去阻拦，只能希望你好好待他。结果你却把他搞成那样给我们送回来。我心里多痛啊！就跟活生生地割下一块肉似的，鲜血淋漓。不是志翔压着我，真想直接一刀捅过去。”
许灿辉一言不发地流着泪。他是第一次听沈君华提起这件事。他带许一诺回来之后，无论是沈君华，还是刘志翔，对这件事都箴口不言，好像根本没发生过，时间断层了一样。
“我们理解你，知道你心里矛盾，所以没有去计较。但没计较并不代表我们什么感情都没有，不代表我们不痛恨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沈君华用手背抹抹眼睛，“是！一诺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你那沉痛的过去。然而一诺他有错吗？”
“我……”
“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要说什么，或者再反对，我都认定一诺是我女婿了。除非……他们俩不愿意。”
许一诺打开大门时候看到这样一番情景，他爸和他姨两人站在厨房门口默默垂泪。他们看到许一诺进来有点惊慌，都胡乱地擦着眼泪。
只愣了半秒种，许一诺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推着刘千金又走了出去，关上门。
“干嘛？”跟在他身后的刘千金被推得一个趔趄。
“突然想下楼买点东西，你没有什么想吃？”
刘千金觉得莫名其妙。
“不如我们去买个灯笼？”
“不要，又不是小孩子。到底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买点东西啊。”许一诺一脸无辜。
“我去买吧，你刚刚站了那么久就别下去了。要买什么？”
“没事，走吧，一起去。”
屋内，沈君华指指门口淡淡地对许灿辉说：“你自己看吧，我的女儿有幸能被一诺一直宠着护着，我有一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婿，我还求什么？”
许一诺和刘千金在楼下的小超市转了一圈，许一诺随便买了点巧克力、饼干之类的。
许一诺拿什么刘千金都随手接了过来：“你不是不吃这些吗？”
“你吃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吃了。”
“你就当我今天突然想吃吧。”
刘千金用一双丹凤眼色咪咪地看着许一诺：“从实招来，你刚刚是不是在屋里看到什么了？”
“没有啊。”许一诺心里一个咯噔。
“他们……在抱抱？还是亲亲？”
许一诺噗地一笑，用手指戳戳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你。”
“其实他们在一起也挺好啊。”刘千金避开许一诺的手指。
许一诺没有回话，付过钱后，两人慢慢地往回走。
刘千金感觉到许一诺步速不如平常：“你是不是累了？”
“嗯，有点。”其实许一诺并没觉得累，他就是想拖延一下时间。
“坐一会。”刘千金指指身旁的花圃，放下手中的东西，半扶着许一诺坐下，“让你别下来了，真是的。一会回到家马上把支架脱了！”
许一诺放好肘拐，抬头看到被大树掩映着的月亮，撒下星星点点的光，好像在和小区内的灯光争艳似的，显得有点调皮。他伸手指给刘千金看。
“这比楼顶还要好看些。”刘千金自语。
也许真的累了吧。许一诺感觉这一坐下，有点不想起来了。看到他爸的车从车库开出来，从他们身旁路过。不知道车中的人是真没有发现他们，还是故意不看他们。
“回去吧。”许一诺感到心里有点什么好像顺流而下一样，奔流到海不复回。
“你可以了？”
“嗯。”
“膝盖酸不酸？”
许一诺摇摇头。
刘千金拿好东西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等着许一诺，并没有去扶他。从小她就会根据潜意识去判断许一诺什么时候需要帮忙什么时候不需要。所以许一诺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回到家里，沈君华在看电视。刘千金没看到许灿辉就问：“妈，叔叔呢？”
“回去了。”
“这么晚？”
“他说明天一早要上班。”沈君华一边对刘千金说话，一边用眼角观察许一诺，看到他并没有异常，安下心来。
许灿辉把车开远了，才在后视镜里看到坐在路边的两个孩子。许一诺目送着他，刘千金抬头看着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俩真的很般配。许灿辉摇摇头，甩掉那些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并没有如他答应沈君华在这里停留，用力一踩油门，往那200多公里外的城市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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