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次去西海之滨寻穷桑果,云湛曾提起过,在羽山,有一条烛龙,嘴里衔着一根永不熄灭的蜡烛。言语之中,大有怂恿我在无聊得太甚时,可去戏弄戏弄这烛龙,解闷去乏。
以我的理解,我认为就是这么个意思。
上次在碧落城闲住几日,星辰司看得严,无缘相见。不想,今儿竟在梦中见到,也算不得缘浅。
我兴奋的跑过去,想取下它嘴中蜡烛,逗逗它,不想,手指却穿了过去。又鼓起腮帮子,想一口气吹灭,火焰竟没有半分摇曳。
这……莫非是因为我在梦中?
若是如此,那这凛凛风雪的寒冷,我为何又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得到?
好在这烛龙身后的雪洞十分空旷,也能遮风挡雪,身体不由自主的躲了进去。
入洞后才发现里面另有蹊跷,越走,越温暖,还有深不见底的气势,让我根本停不下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原本由空旷变得狭窄的洞穴,一下子又豁然开朗起来,呈现于眼前的是一个比之先前更加空旷、更加高大的洞穴,洞壁之上全是闪闪发光的水晶,正中央则摆着一副棺材。
我细细辨识了一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棺材竟然是恒冰之棺。
传闻此棺可保入棺者不老不腐,与玉横一样,同是出自父神宝库。若没有记错,这东西早在父神时代,就已被魔族毁了,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好奇的走过去,方见冰棺之中躺着一女子,红裙加身,明媚动人,她的左手握住一根笛子,似是刚睡去,又似已经死去多时。
我又靠近几分,确定自己不是真的老眼昏花,这个女子,与我长得的确相像,不说十分,九分还是有的。
我不记得我有姐妹,也不记得我有姨母,更不存在还有表姐妹之类的亲戚。
这女子到底是何人?
为何与我如此相像?
为何会躺在已经被魔族毁灭的恒冰之棺中?
到底是魔?还是神?
正寻思之际,一阵雪花卷起,我赶紧伸手挡住,待一切消停,再看,却见冰棺之前立着一人。
此人不是别人,竟是云湛。
他温柔的凝视着棺中人,那份深情看得我慌了神,急得大叫:“那不是我,笨蛋,那是玉红果在使坏。”
我叫得心急如焚,声嘶力竭,他却充耳不闻。也不知他触碰到了哪里,棺中人竟然醒了。
更要命的是,她醒来第一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终于等到你来接我。”
这……这一定是那山神小儿在捣鬼,故意变出这么一个人儿,勾引云湛,惹我吃醋上火。
倒是个能刺激我的好法子。
哼,不就三百年嘛,我就不信,我一个活了三千万年的神君,会被一坛三百年的醋给淹死。
风声又起,眨眼之间,洞穴、冰棺、女尸皆不存在了,我已身在碧落城。
“怎么哭啦?”
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过来,轻轻的问。
“不是哭,是这白色太刺眼。”
很快,他身边走出一个红裙女子,语气中颇有抱怨。
“待我变出五颜六色,装饰一番,可好?”
“不好。我要真的。”
“真的?”
“恩。比如:绿色的草地,蓝色的天空,黄色的落叶,红色的花朵,真正的五颜六色。”
“可是阳光照不进羽山,你说的这些,都无法在此存活。”
我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对白,恍然大悟:原来,初到碧落城那日在脑海中浮现的剪影是云湛与这个女子。
难道,我与这个女子是相识的?
所以才是我记忆深处被遗忘的片落?
深思到此,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之感,却又不知道这份危机来自何处,只能这么眼巴巴的跟着,看着。
稀里糊涂中,有一事,我还是弄明白了。
这虽是我的梦,但我的意识却被攥在这个与我相貌相仿的女子手上,所见所闻,皆是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住在碧落城东边最深的一个偏殿里,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很乖巧的小婢女。
自那日被带回来后,云湛已有好几日未来看她了。
她有点焦躁,想出去,却被小婢女拦下。
“王吩咐,不得让神女走出寝殿。”
她又气呼呼的走回来,透过窗子,望着窗外一望无垠的素白,甚是忧伤。
难怪她会流泪,会希望这个世界能够有点色彩。
只是后来,她也慢慢习惯了。
不吵不闹,只是静静的等。
若是闲来无事,就吹吹笛子,聊以打发寂寞。
又过了两日,云湛终于来看她了。
看得出,她满心雀跃,却也十分不懂规矩。当着那些侍卫婢女,礼也不讲,直接冲上去,抱住云湛,满满的全是委屈。
“你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云湛机械的搂住她,脸上神情怪异:“这两日的笛声,是不是你所吹奏?”
她略带得意:“好听吧,我的笛子天下无敌。”
他略微一笑,干巴巴的说:“笛子先交予我,我替你保管一段时间。”
她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快速退出他的怀抱,眼睛里满是恐慌:“为……为什么?”
“相信我,我会好好保管的。”
她已然有了为难之色,双手护在腰间,轻轻哀求:“是我吹得不好?那我以后不吹就是,请你别夺走我的笛子,你不在的时候,我只剩它了。”
“你信我。”
云湛还在步步紧逼。
她眼中起了水雾,仍在争取:“我一直渴望着能从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因为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这个天地的美好,所以我一直在满怀希望的苦等。现下,终于等到你将我唤醒,我以为一切都会如你说的那般,可是你食言了。自打你把我带回那日起,你就将我与这个美好的世界,与所有的人隔开,身边的那个婢子,又是一问三不知,我就寻思着:或许,你违背当初誓言,已经娶妻;或许,你的族人还是容不得我;或许,你对我已无情愫,只剩迫不得已的怜悯。我左右思索过了,不管是何种原因,我想这都怪我醒得太晚,所以,请你别夺走我的笛子。若是要让我离开,直接告诉我,我走便是。”
云湛上前一步,想靠近她,她却反射性的后退两步,生怕他来抢她的笛子。
原本甜蜜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尴尬无比。
“你愿意跟我回来,只是因为曾经的誓言?”
云湛悬在半空中的手,有种无处安放的痛苦。
她带着戒备,摇摇头:“你怎能这么说。当初在洛河之滨,我决定出来的时候,不就与你说过:黑暗中的光明与誓言,属于笛子,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方是我宿定情缘。难道,你不是因为这个,才日夜守着我,等我醒来的吗?”
“是,我是因为你如此说,我才一直守在那里,等你醒来。”
云湛再也忍不住,颤抖着抱住她:“笛子你自己保管,只是,以后千万别再吹了,可以吗?”
“嗯。”
她冷冷的答,情绪仍不高。
云湛大约是感受到了,又好生解释起来:“你说得对,我的族人现在仍反对我们,所以我才将你安置在这。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娶你做我的王后。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安排,会很忙,这段时间不能来照顾你,你乖乖呆在这里等我,好吗?”
“好。”
这次,她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场景再次变化,初来时的一袭红裙,已经变成与那婢女无异的朴素装扮。
她躺在靠窗的软榻上,脸朝窗外,眼睛里全是羡慕。
长长一声忧叹,取出笛子,横在腰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云湛,其实他这么关着我,我也很讨厌。但是,你得明白,他是你选的人,是我的第一眼宿定爱人,不喜欢、讨厌,都动摇不了我留在他身边的决心,与我和他的宿定情分。”
“……”
“你若是真的闷得慌,我将你抛出去,你偷偷去玩,待玩够了,再回来就是。”
“……”
“既然你不愿意离开我,那你就要乖乖听我的话。别抱怨,因为我的心情也不好。”
“……”
“你想让我吹首曲子?这可不行,我已经答应云湛不再乱吹。”
“……”
“你求我也没用,我可不想将你交出去。”
“……”
“神女,您,您是在与我说话吗?”
那婢女瑟瑟的环视了一下殿内,不安的问道。
她回头望去,淡淡一笑:“我在与我的笛子说话。”
“它……能听懂?”
“你可别小瞧它,它不但能听懂,还很有脾气,现在正跟我闹别扭呢。”
“这样呀……”
那婢子听完,神色异常的走了。
过了没多久,就见那婢子带着一个人回来。
她不认识,我却是认识的。
身着白色祭祀袍,俊朗的脸上,一双永远无法睁开的眼睛。
“你是谁?”
她毫无防备的走向前,问道。
“我乃星辰司,是王的祭司。王让我来请神女去祭殿。”
“云湛,他让你来找我?”
“是。神女,请随我来。”
“要不,我先换身衣裳?”
“不必了,请。”
第一次见到云湛与婢女之外的人,她高兴得有点忘形,天真的跟着他出了偏殿。
走过一条长长的暗道,进入了祭殿。
这祭殿修于碧落城地底,阴森恐怖。
她有点不安:“云湛真的在这里吗?”
星辰司不答。
很快,便见十个穿着与他一样袍子的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星辰司指了指圈中央:“神女,请入内。”
她有点退缩:“云湛怎么不在?”
星辰司别过脸,突然口念术语,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推至圈中,那十人见此,便同时口念术语。
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她只觉得脑袋发胀,视线模糊,口里大叫着:“别念了,别念了,好难受。”
我看得出,她是真的难受,也看得出星辰司是真的不准备就此罢手。一时情急,冲到星辰司面前,大喊:“快住手,没看到她很难受吗?”
喊完,才记起自己只是个看客,根本插不上手。
而她已经被折磨得伏地不起,样子十分虚弱,但阵术却越来越强,若再无人来阻止,只怕她真的要灰烬。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头望向祭殿入口,此刻心里多么希望那个雪衣男子能够出现。
可惜,他没有。
生死攸关之际,一阵笛声响起,先是细细的,微弱的。
我觉得奇怪,回过头来一看,不知何时,她已经站了起来,眼神冷漠,浑身散发出杀意,那根笛子在她的唇边也变得令人不寒而栗。
笛音越来越强,星辰司见状,迅速加入十人阵对。
可即算是集合了十一人之力,却仍克制不住那如魔音般的笛声。
她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变换音律,围坐之人皆自乱阵脚,敌我不分的对着自己人施法,圆阵立马崩溃,十一人皆口吐鲜血,倒地难起。
她这才将笛子从唇边移开,冷漠的走到星辰司身边:“先是花言巧语让云湛夺我笛子,现又摆阵害我。星辰司,你就这么容不下我?”
“你不能呆在这里。因为你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你会像害了那位一样,害死我家王。”
“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阻止我与云湛在一起?”
“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不会让王涉险。”
“那我当真是留你不得。”
她掉头就走,行至半路,又停下,笛声再响。
这一次,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能感受到这阵笛声中夹杂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以及对一切的仇恨,还有毁灭。
接下来发生的事,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定然是不会相信的。
自娘胎中就带着眼疾的星辰司,从未见过一天光日的星辰司,竟然在笛音的魔化之下,睁开了双眼。
这……
我记得司闭曾说过,星辰司的眼睛是不能睁开的。一旦被不可控制之力强行破开,便有灭顶之灾。
至于这个灾是降临他本人,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
我还想看明白点,她却快步走出祭殿,我被迫跟着她进入暗道,身后只留下一阵阵恐惧的尖叫与哀嚎。
回到偏殿,她似乎很累,斜靠在软榻之上。
很快,云湛来了。
她强打起精神,笑脸相迎,他却寒气逼人,什么话都没有,直接夺过她的笛子,愤然离去。
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泪流满面的她,硬是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自笛子离开那日开始,她就越来越虚弱。
三日后,云湛又来了。这次不再那般冷漠,温柔的抱起她,走出偏殿,高兴的说:“明日我们就成婚,从此刻开始,你便可以随意出入碧落城,甚至是羽山的任何一个地方。”
她没有丝毫喜悦,一出偏殿,白晃晃的天地,已非她所能承受,她将头埋入他的胸膛,淡淡的说:“太晃了,给我找块面纱。”
“你不是很想见我的族人……”
“面纱。”
她冷冷的简单重复着。
“……好。”
隔了好久,那个“好”字才从云湛喉咙里给逼出来,无比苦涩,与无可奈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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