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大地回暖,百草权舆。地处南方的宋国应着时气,薄冰化冻,春水荡漾;柳嫩草茵,莺啼燕语;更有桃花、李花、杏花、梨花竞争开放,露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国都姑苏,春夏秋冬,景致不同,不可不谓是人间天堂。这里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丘陵少,平原多;大江少,湖河多;外加气候宜人,风调雨顺,百姓们安居乐业,渐渐也显出富足的态势来。
光阴弹指,日月如梭,转眼已经五月。
——姑苏城——
高高的城垣上,鲜红的羽林军旗帜迎风飘扬,随处可见。城堞后面,青年将士们身披盔甲,手持刀戟,精神昂扬,身姿笔挺。
守城将军马武如以往般不苟言笑,踏着沉重而规律的步伐,气势威严地登上了城墙。
走到城堞中央,马武仰头望了眼天色,只见天色如泼墨般黯淡下来,于是他大手一挥,示意城下守军关闭城门。
已经入夜,圆圆的月亮挂在空中,洒下一束束皎洁的月光。
内宫,处处静寂,在在安谧,只有一队内监踏着轻盈的小碎步,慢腾腾举起小木槌,朝着光可鉴人的铜锣敲去。
锣声很快传到了栖梧宫,可压根没有人关心什么时辰了,大家的焦点只在宋国皇后冯后的寝殿。
殿外,华灯闪烁,流光溢彩,几十个宫娥气喘吁吁,或手端金盆,或手捧巾栉,统统在寝殿和庭院间跑进跑出。
正殿里,宋国公宋延祚穿一袭江水青蟒袍,端端正正坐在金漆龙纹宝座上。他神色不安,偶尔朝殿外望一眼黑黢黢的夜色,心里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冯贵妃见他焦灼不安,便主动从黄花梨六螭捧寿玫瑰椅站起来,然后弱柳扶风般走上前去,劝道:“陛下莫急,姐姐傍晚才觉腹坠,如今只过了半个时辰,怕是还生不下来,陛下且耐心些!”
宋延祚倒不是没有耐心等,只是担心冯后能否平安生产,此时听冯贵妃张口劝慰自己,便欣慰地笑了笑,然后满眼爱惜地瞟了冯贵妃一眼,道:“你也回去坐着,你如今正是双身子,比不得从前那般轻巧,虽然还没有孕显,可也不宜多动换!”说完,即命宫女扶冯贵妃坐回去,又命内监端茶续水。
冯贵妃垂首谢恩,等从宫女手里接过热腾腾的龙井茶后,一面悠悠掀开茶盖,吹散漂浮在水上面的龙井茶叶,一面又忍不住望了望焦愁不安的宋延祚,道:“臣妾怀胎以来,忘性极大,有件事忘了禀明陛下了。昨日,宁远侯夫人请旨入宫,说要陪伴姐姐生产。臣妾念着宁远侯夫人和姐姐亲近,又见姐姐孕中辛苦,便越俎代庖,下旨恩允了!”
“你是贵妃,本就有燮理后宫的权力,此等小事,由你做主即可,无需事事叨扰皇后!再说了,宁远侯夫人、你和皇后本是同家姊妹,她身在宫外,因为隔着数重宫墙,不能时常与你们见面,偶尔惦念你们,也是情理中事!”
宋延祚一边随意把玩着金丝楠手串,一边又叹道:“见你们姐妹三人和睦融融,倒令寡人想起延禧来了!他向来热爱京畿风土人情,先前为了征伐叛逆,安定国土,寡人迫不得已,才派他镇守边疆,至今足足有四年了!最近,寡人经常梦见他,总想找个由头召他回来一趟,可边疆不宁,寡人也不敢妄动!”
冯贵妃闻言,暗地心思一转,忙道:“陛下无须忧虑,宁远侯忠心不贰,在边境管理军务,颇有建树,此番,宁远侯夫人进京,陛下可以多多抚慰加恩,以慰宁远侯离乡之苦!”
宋延祚轻嗯一声,表示赞同冯贵妃的提议,旋即又道:“寡人隐约记得,宁远侯夫人去年才生下一子!”
“陛下是说景元?”
冯贵妃谦恭柔媚,笑道:“宁远侯久不在京,要说啊,那孩子也得之不易,还是宁远侯夫人去边境探望侯爷时怀上的,不过,那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也不知宁远侯夫人此番进宫,会不会携幼子面圣?”
“孩子虽小,可其父平靖边患,劳苦功高,寡人当开恩赐爵,方能彰显皇恩浩荡!”
宋延祚慢慢放下金丝楠木手串,斟酌片刻,道:“传寡人的旨意,敕封景元为建康侯,年俸千两,享食万担!”
冯贵妃闻言大喜,连忙从玫瑰椅上款款下来,又屈膝跪地道:“臣妾代家妹......宁远侯夫人谢过陛下!”
宋延祚温柔一笑,正要吩咐冯贵妃免礼,突然听见偏殿里传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声。
那叫声凄厉尖锐,似鬼哭狼嚎,又似嫠妇啼号,直扰得人坐立不安,心神难宁。
未几,太医院院判文宗慌慌忙忙过来,进了正殿,他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宋延祚面前,急急禀告道:“陛下,皇后娘娘生产无力,而胎儿又卡着出不来,只怕皇后娘娘此番要凶多吉少了!”
宋延祚嘴角一动,心里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可为了维护天子的威严,他硬是憋了片刻,才怒视着战战兢兢的文宗,道:“皇后怀孕这几个月,一直由你为她顺气安胎,寡人每每见皇后精神倦怠,心中便不放心,可私下召你回话,你总回禀无碍,屡次三番,寡人也就不做他想,可如今皇后生产在即,你又跑来与寡人说生不下来,你觉得寡人作何感想?”
文宗怔忪不安,眼睛里恐惧之色闪耀,连连往下低头。
“且不说皇后是一国之母,那龙胎更是寡人的骨血,她们俩,于寡人而言,全是不可失去的人,如果她们俩当中谁有了闪失,你们近旁侍奉,身肩安胎之责,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宋延祚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是绷着脸庞,冷冷地说着吓唬人的话,“别跪在寡人眼前碍眼了,且去产房候着吧!”
文宗眼中寒芒闪烁,犹豫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缓缓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而后必恭必敬地对着宋延祚低了低头,又接连往后退了三四步,才风风火火赶回偏殿。
进了产房,文宗还没站定,就见太医院左右副院判争先恐后围了上来。
一个问:“陛下怎么说??”
另一个问:“如果龙胎不保,咱们会不会受到牵累?”
文宗满面哀愁,首先瞟了两人一眼,而后才叹息道:“陛下说,咱们的身家性命与皇后娘娘、龙胎相系,如果皇后娘娘难产,或者龙胎不保,那咱们不光要丢官免任,还要随同陪葬!”
左副院判闻言,忍不住惊呼一声,然后搓着双手,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妇人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谁又能拍胸脯担保无虞?陛下严逼至此,咱们又当如何?”
右副院判一想到接生不力会获罪,心里只是烦闷,便垂头丧气道:“还能如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真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咱们大不了就是一死!”
“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咱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太医,如果单因为保胎不力,才丢了乌纱帽,不光咱们颜面扫地,只怕家里人也抬不起头!”文宗长出一口气,道:“不要再说这些丧气话了,当务之急,要助皇后娘娘产下龙胎!对了,刚才我去面见陛下这段时间,稳婆可有出来过?”
左副院判听了,连忙趋近一步,回道:“才出来了一趟!”
“男女有防,咱们不能入帐,只能外间伺候,所以皇后娘娘的生产征象,咱们全不了解,一切,还得靠稳婆多加提点!”文宗感叹地说着,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左副院判,问:“稳婆可有说皇后娘娘什么征候?”
“稳婆说了,皇后娘娘和先前没什么差别,还是使不上力!”左副院判回复过后,忍不住又叹了两口气。
文宗匆匆失望地看了眼前方垂地落下的帷帐,然后又回眸望了眼殿外黑洞洞的夜色,最后紧紧闭上双眼,沉声道:“事到如今,也不消老夫多言了!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皇后娘娘这是难产了,咱们执掌太医院这些年,少说也经手了几十案病例,如果咱们连妇人难产也应付不了,实在忝在太医之列!”
“为今之计,也只能铤而走险了!”右副院判太息一声,又道:“只是皇后娘娘体质虚弱,能否禁受得住药力,咱们谁也说不准,便是今夜经受了,那以后呢,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咱们又如何交差?”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以后什么样,以后再说吧!”文宗何尝不知道乱用虎狼药的后果,可事到眼前,不得不做个决断,于是他目光闪了一下,然后一边吩咐左副院判:“你去准备催生下胎的药,蓖麻子、巴豆配上麝香,分量比从前加一倍!”一边又吩咐右副院判:“你去准备应付难产的药,就拿蒺藜子、贝母那副!”
左副院判、右副院判两个听了,纷纷答应,然后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文宗望着两人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情不自禁叹息一声,然后又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边吩咐徒弟给自己送碗茶,一边又打发宫女进去探查情况,然后根据宫女的汇报,制定方案。
夜渐渐深了,圆月爬了又爬,终于爬到了中空。
宋延祚等了两个多钟头,眼瞅子时过半,冯后那边还没生下来龙胎,免不得有些忧心。
太息一声,宋延祚撂下金丝楠木手串,慢慢腾腾从宝座上下来,一边走、一边朝偏殿张望。
冯贵妃见他踱来踱去,心知他发急了,于是勉强撑着困意站起来,劝道:“陛下再耐心等等,已经这个时辰了,姐姐应该快生了!只不知姐姐这一胎是皇子还是公主?若是皇子,宋国就后继有人了!”
“皇子也罢,公主也罢,只要生下来健健康康,寡人都喜欢!”
宋延祚面色沉稳,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偏殿的动静,忽然眉毛一耸,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对了,今儿是几月几日?”
“五月初四!”
冯贵妃刚回答了宋延祚的问题,目光一转,瞧见在板壁附近站着的宫女直朝自己努嘴。
冯贵妃看得满眼疑惑,赶忙随着宫女的眼色瞧过去,只见旁边更漏已尽,刻度也划到次日了,于是慌张转过身去,自嘲道:“哎呦,臣妾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爱犯糊涂,这更漏还在眼前呢,陛下瞧瞧,已经过了十二刻了,该是五月初五了才对!”
“五月初五!五月初五!”宋延祚喃喃两句,道:“民间传闻,凡是今日出生的婴孩,男害父、女害母!”
冯贵妃见他忧心忡忡,疑似相信民间传言,忙道:“陛下受命于天,英武神断,这种传闻,不过是民间无根无据的市井俗话,陛下随便听一听便罢了,哪里能够当真呢?”
宋延祚绷紧脸庞,怅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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