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司启,你快说?”
司闭的声音很是震惊,不用看,我也能猜到他此刻是何种表情。我家司闭就这样,虽为雄性,处事也够成熟稳重,大是大非面前懂得收敛克制,是个实打实的成年人无疑。但人皆有软肋,哪怕他是只鸟,也不能幸免。好在他的软肋,不是吃喝嫖赌抽,而是我。
这个我,绝不是指他色胆包天,对我爱在心头口难开。他是教条主义下的顺从者,我是他的王,是他的主子,我威武的时候,他恭恭敬敬;我指鹿为马的时候,他不留情面;但更多的时候,他像一只喜欢护犊的老母鸡,总有操不完的心。
我瞧得真切,在大殿之上时,他几次欲言又止,估计是想问:那个用花言巧语诱骗了他不谙世事又纯真无邪君王的臭小子到底是什么货色?
刚刚我没给他机会问,现在司启说漏嘴,又岂会轻易放过?这也就不怪我隔着几道墙,还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快说,快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我决定跟白止好后,如何向他们隆重介绍白止,一直困扰着我。一者我不能将自己的过往告诉他们,二者白止的身份太特殊,这就要求我不能像我解释为什么要悔婚般,直截了当的跟他们说:我的新欢叫白止,出生高贵,血统纯正,曾被父神寄予厚望,差点就成了众神之王,但他志向高远,不愿子承父业当个二世祖,遂改头换面,自立门户,打下一片江山,赢得了四界众生一声魔君康回的尊号。洛河血战,我一鞭子抽得他七荤八素,红鸾心动,最后拜倒在我飒爽英姿的石榴裙下,终生不愿再爬起来。好巧不巧,我也不是个狠心人,人家递上真心,抵死纠缠,我盛情难却,本着一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慈悲心怀,欢天喜地笑纳收下,山盟海誓之后就想着白首不相离。所以,望各位侍神尽心伺候,和平与共。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但我若真的如此说出来,只怕司闭会第一个口吐鲜血,当场断气而亡。鉴于我赤阑殿可以没有司至,但还不能没有司闭的事实,我觉得与其被我活活气死,还不如让司启在这种节骨眼上将我出卖的好。反正他是个呆子,讲不清也道不明,说来说去都只会让他们一头雾水之后再添一头雾水。
如此一想,我便收起鞭子,继续猫在那里听墙角。
“他是一个有着琥珀色眼眸的……人族。王给他取了个别称,叫琥珀妖精。”
“人族?”
司闭明显松了一口气,停顿半刻之后才不敢相信的喃喃道:“王怎么会爱上一个人族?”
“这就更棘手了,神族戒律:异界不得通婚。王这是摆明了自寻短路,顺道将赤阑殿往绝路上逼。”
司分像踩了狗屎般,愤愤不平道。
我还来不及骂个脏字,便听司至哈哈笑个不停。
“笑笑笑,鸟头都不保了,你还笑。”
“我笑是因为我终于放心了,戒律是说异界不得通婚,但比起妖、魔两族,人族已是天大的好事。”
“司至这话说得不错。人族寿命有限,想必这人族正是花样年华,卓尔不凡的鼎盛时期,王被吸引也在情理之中。我们找个借口,拖延十几二十年,他就老态毕露,惨不忍睹。你觉得到了那个时候,王还会一如既往的爱着他吗?即算王的心意不变,执意要与他海枯石烂,那也不过几十年的光阴。我们稍稍遮掩一下,“瞒天过海,皆大欢喜”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说得极好,只是司闭,你不知道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的白止可不是用光阴就能打败的泛泛之辈。
“司闭言之有理。那我们现在就依照王的安排,各自行事。”
“你不能去净梵殿。”
“这是为何?”
“虚铆长老岂是那么好唬弄的?万事还是留点余地的好,真闹到覆水难收的地步,只会对我们不利。”
“那就依司闭说的办,司分,你同我一起去光明宫,免得王看到你在殿内生疑。”
“好。”
然后就是翅膀扑哧扑哧的声音。
我偷偷探出个脑袋,小心瞧了一眼,偌大的正殿内空无一人。“奇怪,司启与司闭怎样也不见了?”
我嘀咕着找了一圈,确定无人后,心里又变得喜滋滋起来,想着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白止。
可白止所居之地,并非我能随意出入,我要如何才能堂而皇之的前去却又能打消魔族怀疑,直接跑到九疑山青芜宫给白止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敛了神力,化身凡人?
不行不行,万一运气背,碰上一只食人兽,那岂不成了送上门的肥肉。
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妙计。闭上眼,默念几句,便换了身衣裳,收拾妥当之后,准备出门,却碰上了司启,他傻傻的望着我:“琥珀妖精,你……你怎会在这里?”
“……”
“你说,王的石头是不是你骗走的?”
司启突然冲上来,揪着我的衣领,凶巴巴的问道。
我没料到他会如此疯狂,生怕他这般急躁会把司闭召过来,赶紧伸手堵住他的嘴:“嘘,别囔。是我,司启。”
“你……你是……”
我只得又哈了口气,变回自己,不高兴的道:“我!”
“王?”
司启的手慢慢松下来,松到一半,又使了全力揪住不放:“你是谁?”
“我……”
我还能是谁?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啦?
只得手一摊,胡乱挥了挥鞭子:“瞧见没?”
司启摇摇头,大叫道:“你又骗我,那日你骗我石头的时候也是这般。先是琥珀妖精,后又是王。哼,你休想用同样的伎俩骗我两次!”
真是个呆子,枉费我这么疼你,竟然这么不长眼!
我手一扬,打算让这呆子清醒清醒之时,司启突然冲我吹了口气,我便双眼模糊,昏昏欲睡起来。心里暗道:这呆子竟然用阴招,这……这是跟谁学的?我赤阑殿怎能容下这种小人行径?看我不……
我还想多挣扎一番,却难敌他这口气,终还是睡过去了。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血玉床上,身体被人施了法,四肢动弹不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呵斥道:“司启,你疯了吗?敢这么对我?”
呆立床头的司启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王,您不能去找琥珀妖精,他是魔,司启不能让您去,您会被他害死的。”
魔?
司启刚刚是在说魔吗?
他……他不是不知道白止的真实身份吗?他不是告诉司闭白止是人族吗?
为何此刻,他好似什么都知道了般?
这孩子,我当真是小看他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皱着眉,不安的问道。
“当然知道。”
司启抬起头,一脸倔强的望着我:“他身上没有神族气息,非神族;能够施法藏身坠子,非人族;在隐山杀了那只异物,非妖族。剩下的只有魔族。”
司启分析得头头是道,我被惊得连吞了几口水,暗道:这是没脑子可以想得出来的吗?这不是!以后谁要是再敢说他没脑子,我跟他急。
“司启对司闭说谎,是为了保护王。同样的道理,司启不能眼睁睁看着王走向万劫不复,所以绝对不会放您出赤阑殿与琥珀妖精见面。”
“知道啦,不去就不去,你赶紧把我松开,万一被人撞见,多丢脸!”
我被这么困住,无法脱身,又无从下手,着实难受,只得违心向他妥协。
岂料这孩子油盐不进,跪着不起,只当是给我赔罪。
我哪受过这种憋,腾的一下就火冒三丈:“司启,本神君命你马上撤了法术,听到没有?”
司启固执的不为所动,眼睛里全是寒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十分陌生的气息,我觉得不对劲,正想叫司闭护驾,不料他却一掌袭来,震得我口吐鲜血,头脑昏沉,神识不清。
我不敢相信的望着他,气若游丝道:“你……到底是谁?”
司启没有回答,一声不吭的站起来,口里喃喃自语,便见他的容貌发生了变化。此刻我的视线虽有几分模糊,但仍看得真切:他,竟幻化成白止的模样。
“司……”
我想问问他到底在捣什么鬼,但“启”字还未说出口,刚刚被他掌力震到的地方又抽痛起来,又是一口鲜血。
“我好言相劝,您为何就是不听,偏要逼我?”
呵,骗了我,伤了我,还敢大言不惭的说是我逼他?这倒真是天下奇闻。
他双手一摊,我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飞入他怀中。
他抱着我,却不离开,似乎是在等谁。
莫非……
我正想着他是在等司闭,司闭真就赶来了,踹开寝殿宫门,一脸惊慌:“你是谁?竟敢伤我王?”
说完,就大喝一声,飞剑刺来,司启全然不当一回事,抱着我左右移动,轻轻松松避开了。
这……怎么可能?
在赤阑殿,司启的神力是最弱的,为何能轻易摆脱最强的司闭?
司启,究竟是怎么啦?
难道这么多年的乖巧,都是一场阴谋?
目的何在?
这一系列的问题,似无数只蜜蜂在我脑子里没头没脑的乱窜般,蛰得我头痛欲裂。另一方面,胸口的震痛又因他抱着我上蹿下跳而有所加剧,猝不及防,再吐一口鲜血。
司闭一见,心痛万分:“你这该死的!”
运上十足功力,正面袭来,打算一击即中,做个了断。面对司闭的愤怒,司启却显得气定神闲,也不躲避,眼里泛着蓝色的光,便见他身体周遭幻变出无数羽毛,羽根闪着白色的光,齐刷刷飞向司闭,一番碰撞之后,那些羽毛竟又抽出无数细小丝线,将司闭困在其中,使其动弹不得。司启手一扬,他的羽剑便刺穿了司闭的左肩,鲜血喷得满地都是。
那鲜艳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睛,可恨的是手脚仍被捆着,无法为我的司闭出头,只得断断续续道:“你……你……到底……”
“乖。”
司启露出一丝笑容,用白止的温柔,残忍的说道:“我会把这些阻扰我们好事的家伙全部除掉,你不用担心。”
“你……就是司启口中的……琥珀妖精?”
司闭听了这话,半信半疑道。
“正是。”
“你不是人族吗?你为何……”
“人族?低贱的人族能有我这般本事?”
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彻底慌了,望着司闭直摇头:“不……他是司……”
话未说完,司启就暗自用力,痛得我又不得不咽了回去。我如此苦楚又狼狈,他没有半分怜悯,反而甚是得意,抱着我腾空飞起,丢下一句话:“若想从我手中将焱兮带走,就来九疑山青芜宫,我在那里静候你们。”
说完,就飞走了。
司启当然不会带我去九疑山青芜宫,他一个冒牌货,去了,还不得被白止生生撕了?
我想着,他此番做法,必是想挑起神族与魔族的战火,但我不明白,到底是谁对神魔两族有如此大的仇恨,可以埋下一颗不知何时才能启用的棋子在我身边两千万年?
难道是妖族?
不可能,当时的妖王是剔残,若真是他布下的这个局,那他当初就不会千方百计用我弑神救晴絮。
那到底会是谁呢?
我很想弄明白,但眼下受了伤,手脚被束,除了任他摆布,静等结果自己水落石出之外,已是别无他法,便息了怒火,睁大眼瞧着他到底要将我带去何处。
谁知,才刚出了长白山,司启突然用手罩在我的双眼之上,口里念着术,我强撑的意念瞬间就被他驯服,昏迷过去。待我醒来时,手脚束缚已经解除,司启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歪在床头,我动了动胳膊,法术已除,只是胸口仍在隐隐作痛,我生怕他会突然醒来再度捆住我,忍痛念术施法,布了个阵将他困在其中,便溜了出来。
这宫殿,陌生得很,不似我熟识的神君府邸,仔细瞧着,又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好跌跌撞撞继续深入。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一路走来,竟未碰到任何生灵。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终于走到一个大殿前,外观大气磅礴,内饰金碧辉煌,供着奇珍异宝无数,我边啧啧称叹,边往殿内走去,终见一女子端坐象牙宝座之上。
“司启是你派到我身边的?”
我望着这个有着天人之姿的女子,没有急着盘问她的身份,开口第一句就是司启。
女子眉眼一弯,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浑身上下不见一丝邪恶之气,不似是妖、魔族类。但也绝非神族,因为以她这般足以撼动瑶华地位的姿容,决计不可能隐藏到无人知晓。
“你为什么要派司启到我身边?到底有何目的?”
我见她只顾着笑,心里急得很,亟不可待的又补上一句。
“司启将你伺候得不好吗?”
她笑意盈盈,清脆的声音,干净得似林间泉水般,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她不答发问的这个问题,实实在在刺痛了我。
司启伺候得好不好,都是假的。
但我却对他是真的。
在隐山恢复记神识那刻起,我对司启除了偏爱,更多的是内疚。如今他虽这般对我,但我知道,他是司启不假,曾经在洛河服侍我不假,曾经为了我被父神残忍杀害也不假,基于这些,我便恨不得,怨不得,只能被她这样嘲弄。
我吸了口气,强忍泪水,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子笑容不减,眼睛里全是和善,一步一步走下王座,温柔的答道:“为了成全你与白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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