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一只,那也有一只……一群飞过了……看,那树上还有一群……”
医院的楼下公园里,柯晨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盘腿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葱白的手指指指画画,十分认真地给嘉禾指引目标,一本正经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动手吧?”
嘉禾表情呆滞,郁郁葱葱的公园树木间那些鸟雀飞来飞去,让她双目晕眩。
她好不容易鼓了一口气,起身去捉麻雀,可是比想象中的难太多了,她追着那些麻雀满公园跑,裙子都被灌木划破了,跑得满头大汗,弄得狼狈不堪,完全是徒劳,她实在搞不懂那天许亦安捉的时候怎么就那么轻易。
小晨坐在阴凉处,一手撑着小下巴,一手把玩着唐茵给嘉禾的那把小军刀,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嘉禾这笨拙的捉鸟过程。
嘉禾后来想了办法,找来一些面包屑和米饭粒撒在树底下,她自己手里拿着牛仔帽的两侧边沿,躲在另一棵树后面盯着这棵香樟树下的情况。
说是公园,其实只是医院后面的一片给病人和家属休息跑步的绿地。他们所在的这一块地方,树木比较密集,沿路摆着长椅,这边人也很多,一排半人高的灌木隔开另一块地方,那边没什么树,没有阴凉之处,是一片设有简单康复器材的绿地,有一些病人会在那边散步及锻炼。
这片绿地被成排的香樟树包围,这些香樟树已经有相当的年纪了,枝干粗壮,枝叶茂密,像一把把巨伞,伫立在这医院四周。
嘉禾的余光瞥到柯晨把折叠的军刀打开了,垂着头锯着木制长椅长椅的边缘。嘉禾想起第一次来医院时许亦安他们告诫她的不要让柯晨碰这些刀具,她有点担心。
有一只麻雀中她的圈套了,从树上飞下来,在地上啄食米粒。嘉禾连忙收回注意力,屏息凝神地缓缓向那棵香樟树走去。
灌木的那一边飞出一只鹦鹉,毛色明艳,张着尖钩似的嘴和彩云似的翅膀,一飞冲天,在其他鸟雀的映衬下更加显得耀眼夺目,使人眼前一亮,因此它的姿态尤为高傲,在高空兜了一圈,直直下冲,在一群麻雀的上方炫耀似的盘旋一周,又快速地飞往灌木从的另一边,英姿勃发,傲气凌然。
然后,一道锋利的银光追上了它,插进它的身体,它的飞翔戛然而止,直直坠落。
嘉禾刚扑过去,用牛仔帽成功地扣住了那只麻雀,倒在地上的她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柯晨雀跃地喊了一声:“耶斯!”
她抬头便看见,一只鹦鹉身体上插着唐茵给她的那把小军刀,从半空中坠下,落到了灌木丛的另一边。
与此同时,她听见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悲痛的叫喊。
嘉禾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和其他人一样冲向灌木丛,看向那一头,柯晨也跑到了她旁边。
嘉禾看到,灌木丛另一边的绿地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女轰然倒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僵硬又冰冷,眼睛已经紧闭,胸前一滩鲜血,那只鹦鹉就在她的手边,和她一起倒在绿地上。一个中年女人立即扔掉了手里的鸟笼,扑向了那个女孩,跪在她旁边摇晃她的身体叫着她的名字,那个女人身材干瘦,齐肩短发,穿着深色的碎花连衣裙,摇晃了一会儿就住了手,微张着嘴,瘫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很快,那个女人和那个女孩就被医生护士包围。
嘉禾惊呆在原地,吓出一声冷汗,忍不住要尖叫出声,却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嘴,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柯晨拖着朝另一个方向狂奔,直到进了病房里,柯晨才放开她,自己扑到床上大口地喘气。
嘉禾缓过气来之后,还是很震惊,脑海里那个女孩苍白的脸,紧闭的眼,胸前的血,久久挥之不去。
柯晨的身体受不了这剧烈运动,一直在床上喘了很久都没平缓过来,后来就开始捂着胸口咳嗽,他的咳嗽声让嘉禾回过神来。见柯晨这么难受,她也想不得别的了,马上去叫护士。
护士过来看了小晨的情况,说不要紧,帮他顺了气,叮嘱他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剧烈运动了,小晨乖乖答应。护士们都是很喜欢小晨的,还和他说笑:“小晨啊,怎么跑得这么急?是不是看到什么害怕的东西啦?”
另一个护士笑问:“是不是刚从公园跑回来的?姐姐还以为你不会怕呢,没想到你会吓成这样,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柯晨还挥挥小拳头,说,“才不呢,我才不怕!我是男子汉!只有你们小女生才怕,我怕小嘉姐姐会害怕才跑的!”
护士们哄笑起来,又逗了他一阵。
嘉禾想了一会儿,才怯怯地问一个护士:“姐姐,那个公园里的……那个女孩子怎么了?”
刚逗柯晨时还一脸疼惜可亲的小护士,立马变了脸,换上一副不经意的厌恶之色,漫不经心地说:“哦,你说林小小啊,我听说,被那掉下来的鹦鹉一吓,当场就断气了。”
“你是说……她死了?”嘉禾只感觉耳边一声惊雷劈过。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护士说:“是啊,本来就没几天活了……这也是命,谁让她小小年纪不做好事……”
……
她们的声音让嘉禾心里不寒而栗,她的眼泪立即掉了下来,她们又都转而来安慰嘉禾,说她太心善。
护士们说:“她本来就得了癌症,晚期了都,本来就没几天活了……她家里人都看开了,你这小姑娘倒是这么难过……快,别这样了,妹妹,别哭了,不值当的……”
虽说在医院待了好些天了,但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目睹一个人死去,也是她活了十六年第一次亲见死亡,何况这次死亡,她还觉得和自己有关。
毕竟是一条生命这样没了,她们也倒不尽是厌恶和挖苦,也有和嘉禾一样感伤起来的,可她们都不知道,嘉禾除了感伤,最多的是震惊和愧疚。
她们安慰她一会儿,嘉禾收拾了一下情绪,强装平和。护士长来唤了,护士姐姐们走了。
柯晨坐在床上,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嘉禾,他的小手搭上嘉禾的手背,像个小大人,诚诚恳恳地安慰道:“小嘉姐姐,你别难过,我等会儿就去把那鹦鹉和那小刀捡回来,没事的,不会有人知道这关我们什么事,我保证毁尸灭迹,弄得干干净净。”
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的嘉禾,哭得更凶了。
一中位于锡城北区中心地带的光明路和长江路的交叉口,今日,这锡城中心的这片闹区却安静了许多,学校周边的道路上满是禁止鸣笛的标志,交警在每个路口维持秩序,拉着“2016届全市中学生学业水平测试统考考场”横幅的校门前成了一片上格外拥挤的停车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车流却井然有序。
3号楼的8号考场里,他的圆珠笔在考卷上笔走龙蛇,字迹潦草,考试时间还没过完三分之一,他就写完了最后一题,合上了笔盖,目光在试卷上粗略地扫过一遍,确保自己能得到预定的分数,就拎着试卷上了讲台,把试卷丢在监考老师面前,“交卷!”监考老师抬头看他时,他已经走出了考场,不慌不忙地从二楼上了五楼,然后跑了起来,装作慌张,在20号考场门口气喘吁吁,对里面的监考老师说:“不好意思老师!我迟到了!”
监考老师看看他:“怎么迟到这么久?”
他捂住肚子,将难受都写在面上:“肚子痛……”
监考老师问:“名字?”
他脱口而出:“孙杨!”
“准考证号?”监考老师对着手里的表格核查。
“20167385024。”没有半点犹疑,顺手掏出准考证给监考老师看。
监考老师对完表格,核实了准考证,“进来吧,抓紧时间答题。”
他跑进去,坐到考场里唯一一个空位上,打开笔盖,又是一番笔走龙蛇,而这次字迹工整而刻板。
考试时间还没有结束,他已经没有了耐心继续等下去,就交了卷,捂着肚子跑出考场,监考老师还对他十分同情。
转到了楼梯间,他就直了身,慢悠悠地往下走,从只有一支笔和一根棒球棍的书包里,掏出手机,开机来看时间。
“不错啊,许亦安,还剩二十分钟呢,你就考完了两场试……”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靠在下一层楼梯间的墙壁上,推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含带笑意,昂首审视着这个张扬的少年。
许亦安的脚步顿了一下,望向了他,依旧驯桀不羁,坦然无畏地继续往下走,直接掠过他,冷笑一声:“关你毛事!”
他伸出胳膊阻拦许亦安的去路:“你在我管辖的学校里,给我的学生代考,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他既是知道自己名字的,肯定事先就调查过自己,所以此时开溜已不是一种明智之举,许亦安就甩头斜了他一眼:“你想怎样?”
他笑道:“只想和你谈一谈,怎么样?大安哥,有这个时间嘛?还是还有第三场试要考?”
许亦安咬牙:“有屁快放!老子很忙!是要开除学籍还是要怎样?老子无所谓。”
他倒也不恼,淡然笑笑,一只手臂搭上许亦安的肩膀,勾带着他往楼下走,没有多用力,但那只强健的胳膊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小伙子,别这么容易火大。怎么说,我跟你爸还是老朋友呢,你怎么样也应该装作尊敬一点吧。”
“切!老子不想跟你废话。”许亦安不觉间怒气加重。
而他仿佛摸得清许亦安的心思,“怎么?提到你爸惹你生气了?”虽然依然看着他笑,而眼神中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许亦安被他带到了一号楼顶层最大的那间办公室,进了门之后,许亦安瞥了下办公桌上的名牌,上面烫金的字体写着:校长 顾春明。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1213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