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聂赫留朵夫就认识谢列宁了。当时他是个优秀的子弟,真诚的朋友,上流社会里具有良好教养的青年,待人接物极有分寸,而且潇洒英俊,又异常正直诚实。他成绩很好,所写的论文几次得到过金质奖章,但并非学得特别用功,也没有丝毫以才子自居的书生气。他不仅在口头上,而且在实际行动上把为人类服务作为他青春生活的目标。他认为要为人类服务除了进政府机关工作以外没有其他途径,因此,他刚一毕业,就对凡是他能贡献力量的工作做了一次系统研究,断定到负责制定法律的国务办公厅二处工作最有益。他就进了那个机关。然而,尽管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他却觉得这种工作既没能满足他要做一个有益的人的愿望,也没能在他的内心引发他正在做‘正确的事’的意识。
由于他同心胸狭窄、浅薄庸俗的顶头上司发生了冲突,这种不满意的感觉就更加强烈,结果他离开了二处,调到枢密院来。在枢密院里他觉得好一点,但那种不满意的感觉仍然如影随形纠缠着他。他时刻感到,一切都和他所期望的和所应该有的情形完全不同。
在枢密院任职期间,他的亲戚为他奔走,替他谋得宫中侍从的职位,于是他不得不穿上绣花制服,戴上白麻布胸衬,坐上马车,到各种各样的人家里去道谢,因为他们为他谋得了一个听差的职位。不管他如何尝试,他也无法找到对存在这一职位的合理解释。他比在枢密院任职时更深切地感到这不是件‘正确的事’;然而,一方面他不能拒绝这项任命,因为否则就会冒犯那些相信他们给了他一个令他非常满意的职位的人,另一方面,这项任命又迎合了他天性中较低劣的部分。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身穿金绦制服,又看到某些人因为他的这一职位对他刮目相看,于是感到很高兴。
在婚姻方面他也遇到类似的情况。人家为他撮合了从上流社会的眼光来看算是很美满的婚姻。他之所以结婚,主要是因为如果拒绝这门亲事,他就会伤害希望它成功的新娘和那些撮合这门亲事的人的感情,同时也因为和一个年轻貌美、门第显贵的姑娘结婚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使他很高兴。不过这门亲事很快就被证实比政府机关里的工作和宫廷里的职位更加不像是件‘正确的事’。
他的妻子生过第一个孩子以后,就不愿再生孩子,开始过奢侈的社交生活,而且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现在都必须得参加。
她长得并不算特别好看,但对他是忠实的。她所过的生活似乎除了浪费她大量的精力,换来过度的疲劳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不过,她仍然竭力继续维持这种生活,尽管她的这种生活方式毒害了丈夫的生活她也不管。他想改变这种生活,可是他的所有努力一碰到她的信念,就像撞在石头墙上一样粉碎了,她相信一切本就应该是这样的,而她所有的亲朋好友也都支持这种信念。
他们有个女儿,生着长长的金黄色鬈发和白白的腿,但这孩子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主要是因为她不是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培养大的。夫妇之间经常发生误会,甚至不愿意互相了解,于是之后一场不动声色、瞒过外人耳目、碍于礼节而有所节制的冷战便展开了。这一切都使他的家庭生活变得十分沉重,而他的家庭生活也就变得比政府机关里的工作和宫廷里的职位更加不像是件‘正确的事’。
不过,最不像件‘正确的事’的却是他对宗教的态度。他也像他那个时代和他那个圈子里所有的人那样,随着智力的增长,不费吹灰之力就挣脱了他在其中受过熏染的宗教迷信的枷锁,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得到解脱的。在他还在大学念书、同聂赫留朵夫交往的青年时代,作为一个严肃正直的人,他就公然抵制官方宗教的迷信。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他的官位步步高升,特别是随着保守反动势力当时在社会上抬头,这种精神上的自由开始妨碍他了。且不说来自家里的压力(尤其是他父亲死后要为父亲做安魂礼拜)和他母亲部分获得社会舆论支持的希望他吃斋、准备圣餐的意愿,单是在机关里任职,他就不得不接连不断地参加诸如祈祷、供奉、谢恩等诸如此类的礼拜仪式,简直难得有一天不接触到这些宗教的外在形式,想要逃避是不可能的。他要对付这些礼拜仪式,只能两者取其一:要么假装信仰他所不信仰的东西(凭他诚实的天性,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要么承认这些宗教仪式都是虚伪的,然后改变他的生活,使他无须参加这些仪式。然而,要做到这件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却需要他付出很大的代价。除了要克服他周围所有人所一贯存在的敌意外,还得完全改变他的地位,放弃他在政府机关里的工作,牺牲他自以为通过这种工作现在正带给人们的利益,以及今后将会带给他们的更多利益。而要做出这样的牺牲,他就必须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确实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就像我们这个时代一切受过教育的人一样,只要稍微知道一点历史,知道宗教尤其是基督教的起源,就不能不相信这种观点是正确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在不承认教会宣扬的教义是真理这一点上,他是正确的。
然而,在日常生活的压力下,他这个诚实的人也只好容许一点小小的虚伪趁虚而入。他对自己说,为了证实不合理的事是不合理的,就必须先研究这种不合理的事。这是一点小小的虚伪,但它却使他沉到大的虚伪里去,他现在已经被吞噬了。
他是在东正教的氛围下出生和长大的,他周围所有的人全要他信奉东正教,不承认这个教,他就不能继续从事他那种对人们有益的活动。于是,对他自己提出的东正教是否正确这个问题,他早已决定好答案了。也因为如此,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他不读伏尔泰、叔本华、斯宾塞、孔德的著作,而读黑格尔的哲学著作和维奈、霍米亚科夫的宗教论著。自然,他在那些书里找到了他正要寻求的东西:精神上的宁静和对宗教教义的辩护。他从小就受到熏染的宗教教义早已为他的理性所拒绝接受,然而没有它,他的整个生活就会充满烦恼,而只要承认它,所有那些烦恼就会一扫而空。
因为同样的原因,他还学会了种种流行的诡辩术,例如个人的智慧无法认识真理,真理只向一群人显示,认识真理的唯一途径就是神的启示,而神的启示又是由教会保存下来的,等等。从那时起,他便终于能够心安理得地参加祈祷、安魂弥撒、忏悔,能够对着圣像画十字,能够继续在政府机关里工作,而并不觉得是在自欺欺人。他是靠了在政府机关工作才觉得自己对人有益的,而这一工作还给他缺少欢乐的家庭生活带来了一丝安慰。他自认为信仰东正教,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全身心地感觉到,他的这一信仰比其他一切东西都更不像件‘正确的事’。就因为这个缘故,他的眼神才总是那么忧郁。也就因为这个缘故,他见到聂赫留朵夫,便想起了当年他认识聂赫留朵夫时,也就是所有这些谎言还没有在他心里生根的时候,他自己曾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在他向聂赫留朵夫匆匆暗示了自己的宗教观以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感受到这一切都不是‘正确的事’,因而感到痛心和难过。聂赫留朵夫见到这个老朋友,在最初的一阵高兴以后,也感觉到了这样的心情。
也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两人虽然互相约定要再见一面,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在聂赫留朵夫逗留彼得堡期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合上书,我开始发呆,这里的夜晚从不会冷清,不过喧闹的声音打断不了我的思绪,因为我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现在的我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完美。一切都条理清楚,一切都井然有序,无论什么事都顺心,无论什么事都处理得极佳,既没有远患,也不曾近忧,在生活上、学业上、情感上、甚至是工作上,几近无瑕。
只是最近我思考很多,思绪不断,脑海中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很是让人费解。
应该没有人会去破坏这种完美的状态吧,我也如此。
一切都顺心如意,一切都思虑清晰,未来是康庄大道,现在是幸福美满,我简直找不出来还有比这更好的人生轨迹。
只是......我的行动却很奇怪,连续做出了几件让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其一,我没有再住在家中,也不曾住在宿舍,而是在离学校有些遥远的地方租了一套单间公寓,然后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之所以不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是因为学区房的租金实在是太贵了,我负担不起。自此,我再次成为了一名走读生,独来独往。作为一名才高二的学生来讲,这种行为未免太让人奇怪。
其二,为了交付房屋租金和维持一个人生活的费用,我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因为还在读书期间,所以选择了在夜晚进行的工作,于是我成为了一名调酒师,也就是酒保,在一间叫做夜艳的小酒吧里工作,工作时间是从夜晚7点到12点,为此我必须放弃晚自习学习的时间,工资并算不高,但勉强能负担起我的房租和生活费用,而每年发下来的奖学金只能用来支付学费,对我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丝毫帮助。
由于国家规定,16岁以下人群严禁从事有偿劳动,所以未满十六岁之前,我一直选择沉默。
直到初三那年,终于年满十六的我开始去迫不及待地尝试各色工作。
我的父母自然坚决反对,毕竟初三可是升学的关键一年,怎么能因为乱七八糟的工作耽误学习呢?学生理应以学习为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打些死工有什么用呢?等以后学会了更多知识,再出来成立一番事业,不是更有意义吗?
这是父母他们的理由,无从辩驳,也理应如此。只是我却像着了魔,一定要去工作才行。
我用的理由是想早点出来见识社会,为以后出来闯荡积累经验,见多识广一些,多学习不同的技能,技多不压身,而且我的成绩也很争气,一直保持在全校第一,所以最后我的父母也同意了。
一开始只是尝试,我尝试过许多工作,搬过家具,发过传单,卖过饮料,站过岗,有过很多不愉快的经历,的确很辛苦,所幸我奇迹般地忍耐了下来,我想,我的忍耐力应该不错吧。
我的成绩一直没有落下,高中依旧上的是全省最好的健坤中学,而且在高中生涯开始之时,也成功的在一个偏僻的地区租了一间便宜的房子,而我也得以搬离我住了十七年的家,来到一个新的地方。
我的父母再次予以干涉,但我的态度之强硬让他们吃惊,执拗得让他们难以理解,他们实在不理解,明明此时应该以学业为重的我为何要这么急着离开自己的家,我给出的理由是想独立,这真是一个美妙的词。其实他们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我自己也难以理解,只是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我想,在很久以前,我肯定不会如此,现如今,我变得很奇怪。
其三,在身负学业和经济的重担后,我还成为了学生会主席,真的无法想象我是如何同时做到这三件事的,我在不断地压迫自己吗?
明明睡眠时间已经不够了,为什么还要压榨自己,承担不属于自己的义务呢?我是真的不知道。
理由是有的,学生会主席更好得到奖学金,而且能培养我的组织能力,还有许多好处,自然不必多说,只是这样身体真的吃不消。
无所谓了,我还年轻,还有消耗身体的本钱。我的坚韧也可以达到固执的程度,只是我实在不理解,是什么可以让我坚持到这个地步。
如今,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
“小飞飞,帮我调一杯龙舌兰日出,我的口味你懂的。”一个轻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望去,是一个艳丽的三十岁出头的少妇。
她是这家夜艳酒吧的常客,人们都叫她可姐,由于经常出入酒吧,和我这个酒保很是熟悉,所以经常开我的玩笑。
她今天披着一件貂绒外套,下着一件深色灯笼裤,打扮时尚前卫,一头波浪卷的金发更让人觉得惊艳。
我调了一杯符合她喜好的龙舌兰日出递给她,此时的她正在吞云吐雾,望着我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回答道:“没想什么。”
“不用骗人了,”可姐喝了一口鸡尾酒,道,“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再想你的那个小女友啊?”
她说的小女友是指叶幽兰,因为我的缘故,她偶尔也会来酒吧,让她这样一位名门闺秀出入这种地方真是我的罪过,对此我痛恨自己,却总是无可奈何。
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我没有回答可姐的话,面无表情注视着前方。
突然可姐的手伸了过来,想要触摸我的脸,我往后避开,奇怪地望向她。
可姐道:“陪我睡一晚,你这个月的工资我再开给你一遍。”
我道:“我不从事色 情行业。”
“假正经,”可姐向我吐了口烟雾,嗔道,“这个世上谁还不是为了钱,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发生在可姐身上的故事我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她都一直是乖乖女,听从父母的教诲好好念书,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成绩优异,到了大学之后,方才真正放松下来,于是曾经的乖乖女自然被爱情这种神秘的感情所吸引,坠入了爱河。她爱上了一位看起来优秀的男人,两人刚开始时如胶似漆,但可惜这个男人是个渣男,很快便移情别恋到某位富家女,抛弃了她。她备受打击,一蹶不振,甚至曾想彻底放弃自己,所幸最后她还是挺了过来,毕业后开了一家公司,现在已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只是她的爱情观和人生观据此发生了变化,不再相信什么爱情的神圣,也不再相信什么善良和正义,认为人生就是及时行乐。她到处滥情,已经交往过许多男友,换男友的速度就像换衣服,听说还包养了几个小白脸,也伤害过几个纯情男人,被人咒骂为娼妇、婊子、不要脸的女人,但她依旧我行我素,流连于夜店,周旋于男人之间,游刃有余,而她的事业也是蒸蒸日上,俨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及时行乐并不能缓解生命的空虚,”我回答道,“人活着就是体会人的痛苦,想要缓解这份痛苦,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可姐奇怪地看着我。
“不断去帮助别人。”我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姐闻言顿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那样子仿佛是在说:“这是我听过的最白痴的笑话。”
我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你别逗我笑了,”可姐笑了半响方才停下来,“你见过有那个因为帮助别人可得到什么好处的?多管闲事只会让自己陷入麻烦的漩涡,独善其身、及时行乐才是缓解这份痛苦。”
“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只会得到心灵上的安宁,”我答道,“要拥有一颗无论在任何逆境中都不会迷失自我的坚强的心。”
可姐望着我笑道:“你还真是个既单纯又高傲的小鬼,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这个社会只要利益,不需要什么心灵上的安宁,所以你说的话根本连屁用都没有,什么在任何逆境中都不会迷失自我的心,哈哈,是人总会迷失,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很想知道你堕落之后是什么样子?”
对方无情地嘲讽我的话语,的确,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根本无从辩驳。
“像你这般高傲的人堕落起来是什么样子呢?我真的很想知道。”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我。
“那一定比平常人更加可怕吧!”我答道。
“的确呢,”可姐叹了口气,“所以万一你到那个时候了,一定要来找姐姐,姐姐肯定会独宠于你的。”
“好啊!若是我走投无路,一定来找你。”
......
凌晨十二点,和前来交班的伙计交接之后,我独自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入冬的天气逐渐寒冷,我紧了紧身上的冬衣,从角落里推出自行车,跨了上去。
马路上车辆稀少,行人更是不曾多见,只有明晃晃的路灯照耀在我的身上,显得那般寂寥。
所幸我早已习惯了这份寂寥,人生注定寂寞如雪,对吗?
我不会害怕,只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我想。
我根本没有必要搬出去住,也没有必要出去打工,现在的我只需专注于学业就够了。
使我去做这些没有必要的事的理由我也差不多快忘了,一切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过去的都过去了,回忆也差不多消散了,可以结束了。
那片幽闭空间已经被我遗忘。
最后一个月吧,高二的上学期一个月后就结束了,等下学期开始,即将面对高考的我也不得不卸去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到时候工作也没有必要去上,房子也退租了吧,已经没有坚持的理由。
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最后一个月吧。
最后再任性了一个月。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早点结束吧。
回到家中的我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这般想。
......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11598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