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云从她娘肚子里爬出来时,就差点儿被他亲爹巫有福溺死在粪水桶里。
那是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天黑得犹如一口倒扣的铁锅,把一切都扣在锅里捂得严严实实,整个八十里山使人看见的除了一片漆黑还是漆黑。
就在这黑沉沉的夜里,青龙大队巫有福家的二女儿巫山云出生了。
当她拼命地从母亲的子宮里挣脱出来,跌落在干草铺就且垫有印花床单的雕花架子床上时,白麻布蚊帐后面的马桶就险险乎成了她的栖身之处。
当巫山云那一声憋足了十个月之久的“哇——”的啼哭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冲开足有二寸厚的杉木桐油门板,冲进守候在屋外的父亲巫有福的耳朵里时,就已预示着她的一生命途多舛,决无半步好运可走,正如后来队里一位看相的先生对她父亲说的,此女劫财过髙,煞星过重,实非好兆,将来必定命运多舛!
这巫山云一生下来,她父亲巫有福立马冲进屋去,第一件亊就是将手往胯内一探,满心想抓着一只小雀雀,谁知却是平板板的一无所有,那股丧气、怨气、晦气、怒气就一齐直冲头顶,令他泛靑的眼眶里冒出无数火星。
再一打量,这是什么怪物什么冤孽什么玩艺呵!那张沾满了子宮薄膜的脸上长满了红色茸毛,红得像没洗干净的污血,那双眼睛,如同两个水泡一样鼓胀着,睁一下,又赶紧闭上,好像极怕看见这居住有她父亲的人世间一般,似留恋着在母亲子宮中的安宁稳妥一般。
巫有福“哎呀”一声,如同大戏台上的老生喊句“绝我门户也!”,旋即分开两脚,前腿直,后腿弯,扎一个弓箭步,一手怜起巫山云,就像从屠户案板上拎起一挂臭气薫薫的猪大肠,另一手揭开床后面的红漆马桶盖,就要往里边丢。
其实只需那么一下,将巫山云往装了半桶血尿的马桶里一丢,再将马桶盖一盖,这个冤孽便永远没有了。她后来的故事也就没有了,巫山云一生的痛苦也将不复产生,一切的一切便都万事大吉。
然而,当巫有福拎起她正要往马桶里丢时,床上那个似乎已经死了过去,一动也不动紧闭着双眼的女人白秋云,却突然从床上一滚而下,双手死死地箍住了男人的双腿,喊道:“你要溺了她,我就要喊娘家人来了!”
白秋云这句话犹如一道救生符,一下就把男人巫有福给镇住了。
“喊娘家人来”这句话好生了得!原来白秋云的娘家在八十里山公社是跺一脚山都要颤抖的,她的父亲白青松是相邻的烧锅大队支部书记,她的一个叔叔白青山是县里的局长,而且在整个八十里山乡,白家是大族、旺族。
可白秋云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喊出要喊娘家人来呢?
大队里的人都知道,巫家一直香火不旺,三代单传,到巫有福这一代,就成了独苗一根。白秋云生的第一胎是个女儿,因而巫有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第二个孩子了,按照巫有福父母临死前的说法,第二胎一定要生一个带把儿的,好延续他们巫家的香火。
山里人看重这个,传宗接代的乡风民俗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巫有福从小耳濡目染,脑子里也根植了要为巫家延续后代的神圣使命。和白秋云结婚后,说句庸俗难听的话,巫有福就一门心思放在和白秋云“造人”这件事情上。
白秋云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喊要喊娘家人来,那是因为她原本就心虚,当地的乡风民俗,大凡女人又生下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货色,男人是会跺脚痛骂“大X又养个小X的!”抓起便往马桶里塞那是常有的亊,天经地义,无人过问,也无人追究。更何况之前已养了个不能做种的,她自觉已是罪孽深重了,娘家再有能耐也已输了三分理。但十月怀胎,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个新的弱小的生命,她岂能不管不顾?
巫山云被救下了,当下只气得那做父亲的“砰”的一脚踢翻马桶,将巫山云狠狠地往床上—丢,再将门关得“乒砰”一响,关一屋子尿骚气,出去了。
巫有福气呼呼的出去,到山下吴二嫂开的酒店里,―口气喝下了一盅足有半斤的水酒,成为他奢侈无度肆意挥霍的一次纪念。
巫山云吃着她母亲的奶活了下来,渐渐地长到了15岁。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巫山云变得倒是漂亮得很,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长长的,嘴巴皮簿簿的……尤其是两条腿,修长修长的,八十里山的美人除了她姐姐,再也轮不到其他人了。
就在这年的一天傍晚,巫山云被两个歹徒抓进了山里的雌雄洞。
说起雌雄洞,30年后为八十里山增添了无穷的迷人的魅力,赚了游客不知多少人民币,当然也包括外汇。进洞一趟,每张门票始为一角,尔后三角涨至五角又到一元,之后到20元。
你看不看,进不进?要看要进就得先掏腰包。你想看,不想进,里边自有吸引你不得不看不得不进的妙处,妙处其实就在两块石头上。一块凸出的圆锥石极像男人雄起的那个东西,圆圆的,长长的,圆头中间那条裂缝都清淸楚楚的。遥相而对的是块极像女人那处的石头,若请位教生理卫生的高中老师执着教鞭—点明,那简直是个活的标本。雌雄洞之名便是如此来的,你说对游客有不有吸引力?
巫山云被歹徒抓进雌雄洞后确实想到过只有一死了之,但她在头三天生的愿望比死更强烈百倍,她知道歹徒是要用她換她父亲的500块钱。
她想着500块钱在八十里山可谓天文数字,但于她父亲巫有福而言还是能够筹到的。她想着她父亲定会拿出500块钱领她回去的,因为她无论如何还是巫有福亲生的又不是私生女。她知道她父亲把钱看得重,但换一条活鲜鲜的生命应当还是合算的。她断定她父亲巫有福会来救她,会送钱来,因为即便是鸟兽也有爱子之情。
绑匪限定送大洋赎人的期限是3天,这3天对巫山云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这3天又是巫山云生命历程上的一个转折点。
有谁会知遒,就在这3天内,她将人世间的一切都看了个透彻,以至于后来连八十里山都为之改顏。
随着毎—个时辰的过去,巫山云的心灵都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跳跃。她知道死亡距她越来越近,但她对生的渴望又越来越强烈。后来她终于在一个夜空中对着八十里山喊出了她的欲望,她不要死,她要活!那喊声震得天上的星斗都往下跌。
当巫山云知道她的父亲巫有福最终只肯出100块钱时,做为她父亲的女儿的巫山云,便已经死了,另一个巫山云降生了。
将巫山云抓进雌雄洞的一个叫老锄,一个叫红眼。这两人本是城里的惯偷,案发后躲避公安机关的抓捕逃到了八十里山。他俩一进山就在放学的路上碰到了巫山云,见左右无人,山野僻静,便心生歹念,抓了巫山云。然后,他俩带着巫山云进了雌雄洞,问清情况后便向巫有福索要500块钱,以为可以发一笔大财,比干偷窃来钱多。
谁知3天期限过去,一块钱的影儿都没见着,收到的竟然是巫有福讨价还价的信儿。老锄霍地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寒光闪闪的短刀,冷眼看着巫山云。
巫山云只以为要杀她了,绝望地闭上了眼晴。
老锄却嘿嘿一笑,阴阴地道:“老子没得着你父亲的钱,老子要得你这个人了!不能让你完完整整地就这样回去。”
老锄边说边靠近巫山云,—手抓住她的头发,另一手就是一刀,将巫山云的黑发削去了一大截,然后一个饿狼扑食,扑到了巫山云的身上……
连续几天,巫山云受尽了两个歹徒的凌辱,被摧残得死去活来。
这天红眼出外打探消息去了,老锄在折磨了一番巫山云后,仰天八叉躺在厚软的草地上,悠然自得地哼着山歌。实在说,他的山歌唱得不坏。
他是这样唱的:
十八岁的姐姐你山坡上走
山坡上朝我招招手
招招手挥动了一块小红绸
看见小红绸绸我泪双流
一滴泪流的是苦相思
思姐思到月上柳梢头
一滴泪流的是悲双亲
双亲死得早啊什么也没给我留
留下了一世尽忧愁
……
泪水流干我喊声姐
姐啊
借你的红绸绸
擦我的泪
擦我的眼
擦干忧愁我跟你走
一走走到天尽头
天尽头
仍有头
天有尽头啊愁无头
……
老锄的这曲“泪双流”差一点点误了巫山云复仇的大亊,也几乎救了他自己的命。
巫山云趁着老锄在“泪双流”时,已偷偷摸出了老锄的那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就要老锄永远没有眼泪流了。可是老锄的“泪双流”唱得是那样凄婉,那样揪心,那样动情,令巫山云怎么也不敢相信是从他那口里“流”出来的。
老锄的“泪双流”在“流”着,“流”得巫山云的心颤抖起来,抓着铁家伙的手也颤抖起来,她想着自己等一下就要成了杀人犯,手中的尖刀就要刺穿这个“泪双流”的胸膛。天啊!她真要失声叫起来,我又没惹你们,又没撩你们,你们为何要这样对待我,这样把我逼上绝路啊!
突然,“泪双流”戛然而止。
老锄破口大骂起来,老锄骂巫山云:“你这个娼妇、烂货,他妈的还不来给老子挠痒痒?他妈的尽在磨蹭些什么?他妈的是不是想找死了!”
巫山云心中的怒火腾地又燃烧起来,瞬间将眼眶内的泪水烧得精干。她在心里恨恨地道:“找死?是要找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来啦!”巫山云低声应道,快步来到老锄的身后,用尽全身之力猛地将尖刀扎进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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