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暗自松一口气的同时,开始在记忆里翻找关于那个人一些重要的事情。随着自己的叙述,他仿佛又重回到年幼的时候,看着那人度日如年。自己无能为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躲避和嘲笑胡一成了人们最有默契的一件事。孩子们不知善恶,却知道一味的模仿,仗着自己年幼的优势,去欺负一个初来乍到的成年人,倒是次次都大胜而归,兴奋地与同伴们炫耀自己有多英勇,那个新来的有多怂,连一个小孩子都打不过。
我那时候也不大,手下也没什么小弟,跟那几个人干过几架之后,很丢人的落了下风,再加之父母对我的警告,我也不会再去跟那几个无聊的小鬼明目张胆的硬碰了。只是暗地里画了许多小人,诅咒他们考试得0分,天天丢小刀,天天丢橡皮。
想法归想法,我也没有真要去求证的意思,顶多如此想想罢了。
我最爱去的地方,依旧是胡一的那个小破屋。他有时会给我拿一点水果,我边啃着水果,边看他在边上捣饬油画,如今想想,那段时光真的是童年的宝藏。
胡一刚来村子的时候是初冬,没多久就要过年了。但他单身一个人,平时也只吃一道菜,简单的很。
大年三十那天。
那年雪下的又特别大,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我吃完年夜饭,趁父母看电视的时候,踩着白雪里的红色爆竹皮,一路跑到小桥,穿过小树林偷溜进他家。
小院子的屋檐下常常只亮着一盏小灯的大门口,突然换了两盏红彤彤的灯笼,我看着那两盏红灯笼,心里欢喜了一下,觉得这个人还是有点生活乐趣的,不至于总是握着那只蘸着颜料的笔生活,总算是像个活人了。
他一个人坐在堂屋昏黄的灯光下,穿的也不多,难得做了一桌子菜,他却好像连一块都没有动。我凑近了才发现,桌上放了三双筷子,筷子边放了三只碗,两个大人,一个儿童碗。
他见我来了,十分意外的样子,收起脸上像是怀念又像是痛苦的表情,忙招呼我坐下,重新拿了一双筷子递给我,示意我跟他一起吃。
因为难得过一次年,家里做了大碗肉,又做了我喜欢的胡萝卜丝,我已经我吃地很撑了,就难得客气一回。
胡一见我真心推脱,也不好再勉强我,自己夹了一块子花生米在嘴里慢慢嚼着,眼神却在对面两个空碗上来回游荡。
我那时脑子比较直,按理说应该是想不到他在干什么,但那天估计有神仙指点我,我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你既然这么想她们,为什么不去看她们,或者把她们接过来和你一起过年?”
胡一意外地看着我,估计他也没想到我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他面带踌躇,又夹了一粒花生在嘴里,仿佛过了几年的时间,才说:“那个人对付的只是我,她们母女俩是无辜的。我既然已经走得干脆,不如叫胡一这个人彻底死掉,对她们来说反而最好的局面。”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有些得意的那种笑。
“你别看我现在穷困潦倒,以前我的画可值钱了,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一百多万都卖过!很多人喜欢的……”
钱的多少对那时的我来说,除了能买几袋汽水喝以外,只是数学课本上的加减法而已,没什么概念。我听他讲得痛快,自己听得也痛快,说话也跟着豪气起来:“那你挺有钱的。但是你现在这么穷,钱都给你的妻子和你孩子了吗?”
“嗯,”胡一说:“她们的生活因为我被弄得一团糟,我只有用这种方式给她们补偿了。虽然我的画不像以前那样值钱,但总归还有人要。跟你说,我的一个老朋友就是开画廊的,他说有人点名要我的画。只要我继续画下去,我就可以给她们寄钱。我偷偷的寄,不让那个坏人知道。”
“那个坏人是谁呀?他为什么跟你过不去?难道他看上了你的画,你不愿意卖给他吗?”
他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尴尬。他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也并不在意,只是脑子里不断转着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如果兑现成钱的话得有多少?如果从中花掉一些,我能不能算出来?
日子特殊,我没有待多久就回去了。之后就是各种走亲戚,送压岁钱和收压岁钱。等到真正有闲空再来胡一的小院儿的时候,已经正月出头了。
刚好周末,父母也早早出门卖早餐,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又不想和陈唵他们一起耍心眼,就又想溜进胡一的小院子。刚好迎上胡一牵着破自行车出门,身上还背了个圆形的什么东西。
我俩大眼瞪小眼了几秒,我直接蹦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他瞪着眼睛看我:“我要出去卖画,等我回来你再过来玩。”
我一听他要出去,自然倍感新鲜。父母忙得很,根本没空带我去市区溜达,我又听陈唵常常在班里说市里怎样怎样繁华,肯德基怎样怎样好吃,简直听得直流口水。一直想去又没个机会,眼下这大好机会我又怎能错过?
我双腿夹住他的自行车后座,任凭他怎么拽,我也不下去。
他实在无奈了,只好拍拍我的肩,说:“你父母知道你来吗?你总是来找我是要被说闲话的。”
我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一拍自行车的坐垫儿:“咱们去市里,去繁华地带,去看看肯德基究竟什么样。”
他彻底败给我,一声叹气。我为自己达到目的而兴高采烈,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几次差点被颠掉。
我们那个小破村子离市区是很远的,具体有多远,我没大概了解过,只记得他一辆小破自行车带着我,从日头尚早一直骑到我肚子饿的咕咕叫才骑到。
那时候太阳已经明显偏西,他只顾着省力气骑车,一路上也没怎么和我说话。等到了地方,他才歉意地对我笑笑。我肚子饿得直抗议,他笑着带我去吃了顿肯德基,而他自己吃的青菜面,清汤挂水,可怜的很。
吃完面,他又骑着车带我左拐右拐进了家小画廊。一进去那个长着一张驴脸的老板就直接看画,不断点头:“画非常好。但是现在你被打压的厉害,也只有他敢一直买你的画。但是价钱上你也知道。”
他赶紧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帮我谢谢那位买家。”
那老板听着脸上就有些怪异,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是他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头笑了笑,说:“还是那个价,我给你拿钱去。”
胡一领着我站在一边,我等那个人走了,才凑到胡一耳边偷偷说:“我看这个人长得不像好人,他肯定有事瞒你了。”
胡一好笑地看着我,伸手揉揉我的头,无奈的说:“这个老板是好人,他不想说的,也一定是我不愿知道的,既然这是他的好心,我就承了他的情吧。”
我当然不明白了,我心想他买你的东西,但又有事瞒着你,这分明是故意给你压低价钱!你的画这么好,他肯定偷偷给你压低价钱,转手就高价卖给别人了!
我还待说什么,那个老板就拿了一个信封出来了,一张驴脸上满是光彩。
“画你尽管画,有多少我这里就收多少,都是那个价钱。不瞒你说,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50个这样的信封,只要你有画就送过来。”
“成。”
胡一接过信封千恩万谢地出了门。我心里始终不平,临出门前狠狠地瞪了那个老板一眼,那老板愣了一下,竟然呵呵笑了。
我仍觉得心里不爽:“那个人肯定骗了你什么!”
“嗯。”胡一竟然淡然的点头。
“那我们回去把画要回来吧,找别的画廊卖。你的画这么好,总会有旁人要的。”
胡一呵呵的笑了,把我抱上自行车后座,骑着自行车带我进了邮局。
我坐在休息椅上,无聊的抠着手指,胡一就趴在边上填写文件。填好后从信封里数出几张100块塞进自己兜里,剩下的全部装进一个大的信封袋里。我看着他把收件地址填好,寄件地址只写了“内详”。
我清楚的记得,他里头根本没写地址。
他填好后,像是检查错别字一般,盯着那个地址看了许久,才拿去找工作人员交了钱,看着那个信封被收在一个蓝色的大筐里。
他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拍了拍兜里的几百元,笑眯眯的问我想不想吃别的东西。我心想你的钱还没有我家多呢,你还请我吃,就摇了摇头。
他还是给我买了串糖葫芦,让我路上吃。
由于路途实在是远,等我们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不出意外的,我回到家挨了打,并被责令不许再去找胡一,找一次打一次。我向暴力低了头,10天半月都没敢再去找胡一。】
林亦蓝说:“像你这样死缠烂打的人,不去打扰人家,人家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向海哑口无言,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扬着下巴说:“谁说的?我还救了他一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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