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里那个身高体瘦的似乎听得有点不耐烦了，斜了秃顶老头一眼，用一声“呸”表示强烈鄙视。
安旭仔细看了一眼瘦高个，那人年纪跟他相仿，不仅长得手脚长，脸也长，留着一头不算长的鬈发，乍一看还有点像头驴，估计还是一头倔强的驴。这是一个不好惹的货色。
“粗俗。”老头说，“有意见就发表，你吐口水是不对的。”
瘦高个鄙视地看着老头说：“你这么能吹，咋不说你自己是耶稣，是救世主？最烦你这种真本事没有还喜欢到处吹水的人。有能耐你找人把你自己放出去啊。”
“换成前几年没问题，现在嘛，上面政策原因，蹲几天拘留室的流程还是要过一遍的。”老头说。
“嘿嘿，我就知道你没有那把金刚钻。戴着满身A货到处招摇撞骗。”瘦高个没好气地说。
“得嘞，老子省得和你争辩。”
老头翘起二郎腿，继续保持倚靠的姿势哼曲曲，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安旭觉得膝盖站得有点酸，腿上伤口的疼痛感也愈发强烈，他一副生无可恋地走到椅条边，靠着旁边瘦高个坐了下去，整个后脑勺贴着白色的墙壁，微微仰起头来。
他回想着毕业后的这几年，在羊城这座巨大繁华的城市里，像背着一口千斤巨鼎负重前行。一路拼死拼活地走到如今，女朋友傍上富二代跑了，自己在今天失业了，为了救一个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单挑十几个后生仔，然后被警察抓进了派出所，等着被起诉判刑…..一切的一切，似乎背后有一个无形的力量在操纵。他依稀记得，自己人生的剧本不是这样写的，他曾经给自己写下的是前程似锦、日升月恒，对未来充满极具想象力的抱负和成就。大学时他甚至幻想过自己身上穿着高级西装，领口打着昂贵的领带，脚上穿着油光滑亮的意大利Santoni顶级皮鞋，在热烈的欢呼声中缓步走向证券交易会所的台子上敲响充满财富地位象征的铜锣，迎接人生的高光时刻。然而这一切终归是自己痴人说梦罢了，他的戏剧化人生直接给了自己响亮的几巴掌，让他清醒过来之际一路跌入谷底，看上去永不翻身。
泪水又一次在情绪的作用下涌出发达的泪腺，他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年轻人，没事的，跟人打架又不是什么大事，顶多拘留十天十五天而已，你哭有什么用？”秃顶老头似乎总对他很感兴趣。
“没用了，没救了，被我刺伤的十几个人现在全部在医院抢救，万一有人死了，我可能会被判死刑。”安旭说完，长长叹出一口气。
秃顶老头和瘦高个听他这么说，都立马精神起来，盯着他看。
“什么，你一个人干掉了十几个！”秃顶老头惊得合不拢嘴。
“哥们，有魄力。”瘦高个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我估计我疯了。”安旭捂住脸，痛哭起来，“我什么都没了，我完蛋了。”
“别担心，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再说你们是打群架，人家十几个打你一个，在法律里面你算是弱势群体，万一死了几个，最多也就判你个无期，”老头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要是在里边变现得好，最多关你个十五六年而已。”
“我说老头子，你看看他都几岁了，关个十五六年，人生基本也算毁了。”瘦高个接过老头的话茬。
听着他们糟糕透顶的“安慰”，安旭的坏情绪像大地震一样来势汹涌，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歇斯底里的哭声将打着鼾声的胖子吵醒了，胖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吧咂着口干舌燥的嘴，挠着肩头的痒痒，也不发脾气，像个没事人一样坐着发呆。
这时，那名中年警官出现在了金属栅栏外面，他用看动物的眼睛朝里面瞅了瞅，打开了栅栏上的小门。
“安旭，出来吧。”
痛哭中的男人收起声线，抬头看了看中年警官，“警官，什么回事？”喉咙带着呜咽。
警官朝他招招手，没有说话。
他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站起身来，颤颤巍巍走了出去。
等他整个人出了小门，中年警官又重新将门上了锁，然后从身上掏出一把小钥匙，给安旭解了手铐。安旭糊里糊涂地站在原地看着中年警官的面庞，那是一张还算和善的脸，眼睛大得有点凸，塌鼻梁下一个浑圆大鼻子，两片厚嘴唇看上去有点油腻，颌骨菱角分明将整张脸勾勒得四四方方。
“算你走运，所有人都是轻伤，就是他们带头的被你用酒瓶砸出了点轻微脑震荡。不过有人替你赔了医药费和一大笔钱，算是和解了。”中年警官说着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喝酒要把握好量，做事注意分寸，现在是法制社会，就像网上说的，打输了进医院，打赢了坐牢，都没好处。成年人做事说话前要用脑子慎重去考虑。”
听到这个消息，安旭像中了一等奖彩票似的，脸上立刻转阴变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喜悦，心中又惊又喜，一边摸着被手铐弄红肿的手腕一边傻呵呵笑着，笑了不到半分钟，又喜极而泣，哭得蹲了下去。
中年警官低头看着他，皱着眉头说：“怎么现在哭得像个女人一样，打起架来却像头老虎。我还真没见过一个人能把十几个人干去医院的，你算是第一个了。”
等他哭的差不多了，警官又说：“走吧，出去吧，外面还有人来接你呢。”
有人来接自己？他抬起头傻愣愣地看着警官。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富二代啊，外面来了一排豪车，什么劳斯莱斯宾利法拉利兰博基尼的，对了，还有一辆布加迪威龙。”警官神秘兮兮地说。
安旭被说得一头雾水，突然有种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但此刻脑回路早已恢复正常，他清楚地明白，这不是在做梦，警官看样子也不是在骗自己，然而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他有何方亲戚能富有到这种程度——就老家那几个有个上千万资产的亲戚都已经被众人夸赞得天花乱坠，但充其量不过就是人家外面一辆豪车的钱。
“警官，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安旭问道。
“你觉得我像个喜欢跟人开玩笑的人吗？”中年警官反问道。
“哦，那我就走了。”安旭点着头说。
“走啊，还等着在这里吃早餐啊。”中年警官挥手说道。
然后，安旭在背后另外三个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朝外面走去，像挣脱束缚的猫咪或小狗，心里一片欢呼雀跃、激动不已。
瘦高个看着刚才还哭哭啼啼得不成样子的男子消失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啧啧啧啧啧，瞧瞧，这才叫实力，有实力的人总归是低调的。不仅会打架，还有强硬的背景，打伤了十几个人，进派出所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就这么给放出去了。不像有些人，只会吹牛皮。”
秃顶老头被说得颜面扫地，昂起头来挺直了胸膛说：“我承认我是不如他有后台，但我发誓，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信咱们打赌，留个手机号码，等出去了，谁输了就请对方去电视塔上吃牛排喝红酒，晚上去最高级的会所做一条龙，而且还要专门点最贵的。你说你敢不敢？”
“赌就赌啊，谁怕谁啊，输了不认是狗杂种王八蛋。”瘦高个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旁边的胖子好像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又慢慢滑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当安旭在凌晨两点多的羊城派出所外面大马路上看见一整排造型霸气的跑车时，他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像时间静止了一般不能动弹。特别是那辆他只在图片上见过的布加迪威龙，低矮的底盘几乎快要贴近路面，蓝白相间的外漆和尾部造型巨大的尾翼让它看上去仿佛一架即将起飞的外星飞船。
这种稍微踩一下油门都要好几十块钱油钱的超级跑车，他原以为偶尔也只能在每年的广交会上参观一下罢了，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车是专门来接他的。
不过，但他看到布加迪威龙驾驶门旁边那个头上包满纱布的黑框眼镜平头男的时候，一切他似乎都明白过来了。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眼镜男带着那群开豪车的朋友们拥上前来，可以看出，他是这群人中的领头人物。
“Welcome, my Savior。”眼镜男高兴地给了安旭一个亲密的拥抱。
安旭这才发现，眼镜男并不是很高，拥抱的时候他明显掂起了脚尖。眼镜男的全身还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或者说，整群人中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这些香水跟安旭以前闻过的所有香水味道有很大的区别，那些廉价香水，甚至几百元一瓶的香水，闻起来有时候会让人反胃和恶心，但是现在弥漫在周围的这种浓浓的香味，会让人心情瞬间舒畅，并且还想多闻一下。
“你们身上的香水味真好闻。”安旭贪婪地吸吮着，“请问是什么牌子，我怎么没闻过？”
眼镜男坐出一个夸张的动作和表情，朝身后退了几步，举起来的手指让他看上去像交响乐团挥动手棒的指挥家，“我的是Creed，他们的有Amouage，有Xerjoff，有CHANEL，有Dior，还有Joy jean patou等等……原谅我并不太懂他们的中文名称，里面有个叫迪奥和香奈儿的比较普世，不过我的，你喜欢我的吗？我的这款是HRH Prince Charles的最爱，如果你喜欢，我明天可以送你两瓶，噢不，我可以每个月都送你两瓶。”
“你是不是在外国留过学啊，怎么讲话带那么多英文单词。”安旭微微笑着，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们这些人，都是ACC超跑俱乐部的伙伴，”眼镜男双手指向自己，又摊开指向两边的人，“我们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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