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遥不可及,
就像你,在光年之外。
——唐悠悠
唐悠悠第一次见到尹正延,是入学军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炙热的太阳光下站着军姿,汗流浃背,苦大仇深。唯独他一个,坐在树下翻动的一本叫《傲慢与偏见》的名著,仿佛在某个闲暇的午后,随便打发时间才做的事。
这本书,唐悠悠听高中语文老师说过太多次,却一次也没翻开来看过。她就是这一类叛逆的人,——表面上听话极了,背地里却遮遮掩掩地用行动反对一切讨厌的人及讨厌的事,可谓冥顽不灵。
所以,上大学了,即便她觉得树下那个男生的动作很优美,脸蛋很俊美,画面很和谐,她也不过在网上买了一本盗版的回来,装模作样地翻了几次,很快便束之高阁了。
唐悠悠,家里排行老二,上有优秀的姐姐,下有能干的弟弟,她便显得懂事却木讷,孝顺而内向。她在他们这个普通的小康之家,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连报考的专业,都是家里其他人坐在一起替她决定的。
尽管因为人的天性使然,她知道自己厌恶什么,不喜欢什么,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渴望什么。因为许多年来,她喜欢的,或者想独占的,都是被迫要分享给姐姐、弟弟的。甚至有时候,她只能看着他们拥有。
二多肉,二多肉,人们说的老话真是太对了,夹在姐姐和弟弟中间,她不好生存。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性格的唐悠悠,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跨省读大学,以超过分数线二十三分的高分,被北方B市的一座二本院校录取,虽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再重新复读一年。
离家很远,但她暗自欢喜。
那一年,她十九岁。而尹正延,与她挨着肩儿,也就二十。
两人正式邂逅,是在新生动员大会上。
代表新生发言的女生,高考分数是全年级第一,因为紧张竟然诱发了胃绞痛,校长只能找唐悠悠这个排名第二的补上。
她当时站在幕布后面,一边翻白眼,一边紧张地熟悉起校长塞给她的发言稿。就在她不停按着草稿小声朗诵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一道绿色的迷彩人影,并且突然发声,“你好,我能帮我同宿舍的哥们跟你要一下微信?”
唐悠悠被吓得尖叫出声,看了一眼身边比自己高好几个头的尹正延,她迅速报上了她的微信号。
尹正延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痛快,在一旁迟疑了许久。她却急得直拍手上的稿子,“你还不走?要不要我把我的手机号也一并给你?”
“这个就算了,他没要求。”
“……”
“那么,打扰了。”
直到下了讲台,完成了临时演讲的任务,唐悠悠这才想起这茬。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尹正延当时拿着手机,似乎想当面扫码,跟她添加好友。
真是浪费了大好机会……回到座位,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感受着体温带给她的安全感,她很快恢复平静。教官在台上风趣的总结陈词并无法引起她的兴趣,握紧裤口袋里一直没有震动的手机,她只觉得意兴阑珊。
唐悠悠入读的这个二本院校,虽然不是985、211,却是气象局下属的一个老牌院校,主攻气象及气象相关的专业,比如大气科学这一类的。学校以这些专业见长,之后便是气象主播之类的传媒专业,应该都是定向培养人才。至于会计学、工商管理等高校正常都会开设的专业,在这个学校属于末流。
唐悠悠就学的是会计,她被分在了会计一班。宿舍在南校的309,宿舍有六个人,三个同专业同班的,季晴天、李文文、杨璐,另外两个,一个是会计三班的,欧阳佳佳,还有一个是后补进来的张可,学的是工商管理。
季晴天长得很漂亮,刚来第一天就浓妆艳抹,长头发红嘴唇,大长腿高跟鞋,她是大部分男生都会喜欢的那种女生,因此给唐悠悠留下了深刻的映象。
会计一班的班长目前由季晴天担任,动员会一结束,她就起身帮辅导员安排同学排队,进行有序的退场。
唐悠悠、李文文和杨璐路过她的时候,她立刻笑呵呵地凑近,“在外头等会我哈,我们一起回宿舍,正好请你们吃个饭!”
“好哒。”
李文文和杨璐直点头,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闻言唐悠悠浅笑一声,也是跟着李、杨二人从大礼堂的西口出来,站在廊道里等候。
路过的人群中,唐悠悠只多看了一眼,便在三五成群挤来的一片绿意中,注意到了尹正延这一朵花。他个子很高,脸蛋又白,自然很吸引女生的注意。
看到传说中的校草,李文文和杨璐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她们眼神疯狂示意,“悠悠,悠悠,那个就是我们跟你说的‘尹正延’,帅不帅,帅不帅?”
唐悠悠心想,当然帅了。这几天宿舍熄了灯,她们309的话题,永远都是关于“尹正延”的。他的家事,他的情史,还有,他的样貌。不过越是叽叽喳喳,她越知道,她们这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生,一生都不会与尹正延有任何交汇。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即便有幸相遇,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估计返璞归真,天地重新混沌,人类的文明倒退回母系氏族,她才足够与他相配。
不过,看见尹正延身边的苏子健,她诧异地长大了嘴。不会,所谓的同宿舍的哥们,就是他吧……
苏子健似乎也看见了唐悠悠,他先是羞涩地低头,跟尹正延交代了一声,便兴冲冲地跑到了唐悠悠面前,直挠头,“悠悠,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咱们可是高中同学。”
苏子健是高三上半学期才转到她们高中的,跟唐悠悠不在一个班,但两人住得好像不太远。有好几次周末,唐悠悠穿着大裤衩、踏着人字拖去菜场买菜,都遇见过他。
“那,我能请你吃饭吗?”
“好啊。”
“yes!”
……
唐悠悠简单跟李、杨二人说是遇见老乡了,便跟苏子健一起去了步行街。
聊了一些高考填报专业的事,两人突然沉默了许久。
唐悠悠想了想,还是率先打破沉寂,“所以,是你想要我微信,而不是尹正延。”
苏子健跟她开玩笑似的问:“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
“嗯,有点”她点点头。然后腹诽,但有男生来主动要微信,她还是很意外的。毕竟母胎单身了即将二十年,她连一封情书都没收到过。
可苏子健听到这话,倒彻底放松下来,他大笑了两声,说:“悠悠,我还记得你们班一个男生跟你在操场告白,你直接将人从看台上提下来吗?那男生滚了一路,停下来的时候已经鼻青脸肿。我也怕呀,怕你会直接甩我两巴掌。”
唐悠悠这才想起,她努嘴,“他哪是跟我表白,她其实想跟我同桌表白,写了信让我帮忙转达。我那个时候正烦呢,他却一直缠着我,所以我一气就给他踹下去了。”
闻言,苏子健谄谄一笑,他立马将自己想说的话憋回肚子。
“不说这个了,晚饭想吃什么,哥哥请你。”
“……,随你吧。”
唐悠悠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男生出来单独“约会”,她多多少少有些害羞。即便装得很镇定,面色如常,但心里的小鼓鼓打得叮咚咣当。
苏子健也时刻关注着她的脸色,以为唐悠悠怀疑他心里有鬼,脸色才变得不大好看,心虚的他变得愈发热情。眼看前头有一家高档牛排店,他立马拉上唐悠悠,“咱们就吃牛排吧。”
那家牛排店的名字是法文,她都没看懂,就被苏子健拉进了店里。琉璃玻璃的格子门侧,负责迎宾的燕尾服侍者恭敬对他们两位穿着迷彩服的大学生鞠躬,莞尔一笑,“欢迎光临!”
锃光瓦亮的乌黑大理石,将穹顶上的水晶灯都倒影得闪闪发光。轻快的钢琴声穿过复古红砖格调的各式各样的镂空隔断,闯进唐悠悠的耳朵,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而这样一个陌生又极具诱惑的世界,是她从未想来过的。
唐悠悠家虽然不困苦,但小县城里出来的女娃娃,哪里吃过这么高档的牛排。
她看着对面的苏子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停给她推荐,“这家的蔬菜沙拉也很不错,你试试,我特地给你点的。还有那些水果和甜点,虽然是自助的,但都很新鲜,你想吃就自己去拿啊。”
“嗯。”
唐悠悠随意地应付了一声,只顾着跟牛排较劲。她初次使用刀叉,自然不习惯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盘子也好像在跟她赌气似的,她一用力,竟然左右摇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苏子健当然注意到了。唐悠悠被他盯得耳朵都红了,终于承认:“我没吃过牛排,也没用过刀叉。”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害羞,在我面前故意装矜持,”
苏子健爽朗地笑了好几声,然后推开自己地那盘牛排,将她的盘子拿到了跟前,兀自切了起来,“我帮你切牛排,你帮我拿点西瓜。”
唐悠悠尴尬地起身,脸颊都红透了。她跟苏子健说:“谢谢,那我先去趟卫生间。”
“去吧去吧。”
……
她刚在侍者的提示下找到卫生间。里头就传来两个八卦女人的对话,年纪似乎也挺大的,反应听声音不像年轻小姑娘。
“哎呦,我现在真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了,那桌的男孩子看上去高高瘦瘦的,怎么找了个又矮又圆的女朋友,要是我家小宝给我带回来这么个女的,我估计会骂死他!”
“你管人家男孩喜欢白富美,还是土肥圆,又不是你家小宝,管得那么宽干嘛。再说,你家小宝才多大,连打酱油还不会吧。”
“也是……”
两个阿姨吐槽得爽了,听在耳里的人却上了心。她悄悄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打开手机里的摄像功能,照着自己这张被白化的肥脸,她所有的好心情都被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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