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仙宫掌院真君的仪仗,不知为何提前三日便进了城,这下可把佩城的官员忙坏了。有不少世家望族的家主吹胡子瞪眼睛地打发小厮跑去青楼歌坊里,将自家不成器的子侄自美人乡中叫醒,自己则与兄弟同宗之人盛装前往府衙,同刺史仙官大人等一同出城迎接。
街道急急清理出来,百姓们凑在两侧翘首观看,都想一睹真君风采尊容。迎接的官员和高门大户的一干老爷子陪伴在飞轿两侧,一路殷勤问候,那轿内却裹在云雾里,帐幔遮着,让人看不真切,也始终无半分声响。
待到了府衙门口,一干人等躬身上前请落了飞轿,掀了帘儿,这才发现轿里竟是空的。
众人不解,忙问近侍,近侍不苟言笑,冷哼一声道:“掌院真君早已在府衙花厅了。”
众人大惊,忙奔向府衙花厅,远远地,便见花厅上首闲坐一人。男子月袍宽大,无风自动,闲闲坐于上首,雍容自成。
未待众人踏上花厅青砖,脚下忽起一道劲风,众人齐齐飘向半空,头顶长空一贯,脚下云雾飘渺,薄雾障目,自周身而生,渐渐谁也不见谁,只觉有罡风低潜如刃,霜凛剑戈,寒光如电,惊鸿射来!
有仙阶上仙期者反应过来,忙以灵气抵御,却只觉得那风声阵马,剑雨飞沙,四散若虹光寒厉,化万千金电怒卷贯身,须臾间,肉身湮灭成灰。修为稍低者,更只觉急急自云端坠下,落入万丈渊壑不复。
一道笑声,仿若天边而来,带着些漫不经心,一瞬震散了周遭一切。
众人瞪着眼,惊魂未定。有不少人跌坐在地,眼神惊恐,仪态尽失。待定得心神,四下顾看,哪里来的金电怒卷,哪里来的万丈飘飖?
不过威压之下而生的幻象罢了。
“本君提前进城,有劳诸位,还请莫怪。”花厅里传来茶盏轻碰的低润之声,男子垂眸慢声道。
众人却连花厅也不敢进了,齐齐跪在外头请安。刺史仙官战战兢兢提议,说掌院真君大人一路劳累,甄选弟子之事不急于今日,府衙内已备下宴席,夜间仙奴坊中也有余兴可观。
边说边僵着身子,只怕安排得不合真君大人的心意,落了罪责。
花厅里却传来一声轻笑,慢慢悠悠。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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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奴坊。
穆然屋里,常虎一把拉住她往外走,“马上离开!”
这时的常虎,已经是一个身形高壮的青年,这两年坊里的小厮和护院,见着他大多都要迫于他身上的冷煞之气绕路而行,穆然却不把他的气势看在眼里,一把将手从常虎手中拽出来,看着他,不动。
他们已经知道了帝京仙宫的人提前进城的消息。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常虎的意思是现在立刻离开,他为穆然做掩护,让她出了城便使用化遁符逃到千里之外,从此以后别再回来。
穆然听了这话,眉目间一抹寒厉,直射而出,问:“我苦修十年,难道就是等这一天?让大哥掩护我独自逃生?”
常虎知道她性子执拗,只把包袱往她身上一塞,道:“必须走!这包袱里的灵石和灵符够你出城后用一段时日,你记得不可立刻去灵地仙岛,一会儿若是打起来,你的修为暴露了,坊里的人指不定会去仙岛等着捉你。还有……”
“大哥!”穆然打断常虎,“帝京仙宫的人若是没进城也就罢了,如今进了城,你觉得官府的人会由得我们在城里闹起来么?不等动静惊动了那个掌院真君,我们就会被拿下的!”
“那也得走!”常虎一声低吼,双目满是通红血丝,拳头紧握青筋崩裂,“若不走你今晚便会被管事的献出去的!我常虎就算拼却这一条性命,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子走上那条路!”
没有人知道当他发现她可以修炼的秘密时是怎样的心情,她本可以逃的,这个傻丫头!居然为他对她的那一点好就留了下来,这种吃人的地方,这些年来,他受了伤她呵护在旁,有小厮看他不爽在背后使绊子,她转身便在会暗地里把人给教训了。想想当初在牢里发下的要带她离开的誓言,到头来才发现,仍是她护他多些。但他堂堂男儿,好歹有一身热血,一条命在,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这个傻丫头出事!
常虎深吸一口气,试着说服穆然,“你听着,纵览五国,提起白国帝京仙宫的掌院,无人不知其名。此人三百年前便是仙阶巅峰的真仙,学生广布天下,深受皇族敬重。尽管都言凤天真君乃天下之杰,惊才绝艳。但大哥不敢拿他的人品做赌,赌你今夜不会有事。所以,只有护你离开,才是大哥最放心的。”
他说得极慢,期望这个一根筋的傻丫头能明白事态对她有多不利,穆然果然不说话了,常虎见她安静了下来,心里终于一颗大石落下。
却见她突然抬头,问:“大哥方才说……帝京仙宫的掌院真君叫什么?”
“凤天。”常虎不知她问这话何意,只得据实告知。
穆然垂下眸,眼里不知是怎样的情绪翻涌不迭,依稀记起十年前的寒夜某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半晌,她忽而抬手捂住胸口,那里一串珠串,陪伴了她十年。
她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常虎,“若是他的话,此事或有转机。”
她冲常虎招招手,常虎俯身附耳,一番交待,常虎眉头越皱越紧。
“成么?”
“成不成在我!只是要委屈大哥一段时日了。”
常虎摇头,“只要你能平安出去,不回来大哥也不会不怪你。”
穆然也摇头,“不!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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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仙奴坊,兰芷苑。
苑内三面雅阁,翠木扶苏,景致悠然。
中间空地上,搭有一座五角石台,每个角上各立一块刻有五行符文的石柱,以法诀为引,四周立现五条灵气带,带中灵气萦绕,有白、青、黑、红、黄五色符文在其中飘动,夜幕下美丽纷呈,故而称之为“彩场”。
平日里,坊中斗奴们便是在这彩场内斗兽,以供雅阁内的贵客取乐豪赌。而今夜,彩场内却空无一人。
林管事拿着一碗汤水进了屋,道:“喝了。”
穆然瞥一眼那碗,碗中似滴一滴胭脂膏,晕开浅绛色,圈圈映着一张肥油满脸恶毒的面孔。
林管事眯缝着眼笑道:“你运气好,真君大人免了你的彩场,传你雅阁内侍候。但你这丫头野性难驯,这碗糖水需得喝了。别怕,掌院大人要在咱们凉州住些日子,这些日子还得指望着你把他服侍好了。这汤里香芙的汁液不多,不至于疯癫。你若不识趣,本管事可是知道,常虎那厮来坊里也有些年头了,早有贵客看他看得厌烦了,正想着换换口味呢。”
穆然霍然抬眼,盯着林管事许久,夺过那碗来,仰头一饮而尽。不稍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林管事抚掌笑道:“好义气。”又看一眼左右两个小厮,使了个眼刀,道,“把她抬过去!”
两个小厮应声,抬了穆然便出了房门。沿着长廊而行,寒风呼啸,房檐处风铃儿清脆,行至拐角处时,身子忽而碰了下梁柱,顿时歪倒在地。
一小厮道:“你倒是抬稳了呀,这要是摔出个毛病来,你我二人可担待不起。”
另一人道:“怎是我的错儿?分明是你没抬好。”
两人相互埋怨,边推诿边蹲下身来重新抬起,谁都没注意到,一小厮绑腿处的短刀月色里一闪,极快地收进了碧色袖口。
两人抬起人来继续走,廊角黑暗处,却留下了一滩汁水……
不稍时,雅阁之中,软榻之上。
少女卧于其中,头歪在一旁,发丝垂在脸颊上,长睫自眼下流过翦影,玲珑如玉的下巴烛光下润色诱人,模样酣俏,一副任谁看去都是酣睡的面容。
屋子忽起一阵轻笑,笑声里含着戏谑,“人都走了,还打算装下去?”
软榻之内,穆然眼睫微动,接着便睁眼坐起,视线转往窗边。
只见得,阁内紫金香炉里燃香袅袅,一名男子含笑自窗边转过身来。霎那间,屋中浮华尽失色,只那一双眼眸,春意如歌。
正是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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